劲松新解水浒系列之二十五:鲁智深在五台山
2013年09月16日 00:00:00 访问量:1404次
这个世界在鲁智深看来,荒唐透顶;反过来,这个世界看鲁智深,可笑之极。就如我们看镜子里的人,一切都是反的,殊不知镜子里的人看镜子外,也同样是反的。鲁智深不可能站在现实里,他站在镜子里看这个世界。 坏人该受罚,好人该得救,郑屠该死,金翠莲该救。鲁达认为这是正常的,也是正确的,因此他就该打的打了,该救的救了。 坏人该作威作福,好人该受苦受难,镇关西该凌辱强骗金翠莲,金翠莲活该被凌辱强骗。这个世界默认了这是正常的,也是正确的,因此鲁达只能当逃犯,只能当和尚。 没想到来到五台山活佛之地,他和和尚们之间依然是正反对立水火不容,依然互视对方荒唐可笑。 在和尚们看来,五台山风景绝佳。峰峦如画,树木槎枒,烟笼雾罩,琉璃宝塔,碧天云外,雨后红霞,暮鼓晨钟,朱垣碧瓦。风景绝佳,心情绝佳,此处修行绝佳。 在鲁智深看来,这绝佳风景生生会把人闷煞。鲁智深的目光穿透五台山上的烟云,直落到雁门关外。那里有的是戈壁大漠,慢慢黄沙,风头如刀,簇簇戈矛,羽箭交驰,马吼人嚎,壮士浴血,血透征袍。在鲁智深看来,战场风景才绝佳,心情绝佳,保家卫国绝佳。 五台山不是属于鲁智深的,它属于那些庸俗和尚,属于那些虔诚香客,属于赵员外一类的大财主。鲁智深惯着绒衣,不会披袈裟;叱咤的喉咙,不会唱佛号;一双铁拳,不会拘拘束束合拢来拜文殊。依鲁智深的意思,直想着一拳锤扁了这贼厮鸟的五台山。 和尚要自称“贫僧”或“小僧”,鲁智深觉得做和尚怎么了,怎么就不能自称洒家? 在和尚们看来,做和尚就要六根清净,六根清净就要剃成秃瓢,在鲁智深看来,留点髭须并不意味着只有五根清净,胡子并不碍着清净什么事。又,做和尚何必要六根清净,即使六十根不清净也不妨。 做和尚一定要到选佛堂规规矩矩念经坐禅,鲁智深觉得麻烦辛苦,不如放翻身体,横罗十字,倒在禅床上睡,鼻如雷响。 鲁智深如要净手,大惊小怪,只在佛殿后撒尿撒屎,遍地都是。众和尚认为“智深好生无礼,全没些个出家人体面,丛林中如何安着得此等之人。”鲁智深觉得佛法广大,佛祖慈悲,怎会容不下这点黄白,又不是对着菩萨头上劈头盖脸淋淋漓漓。 做和尚一定不能喝酒,鲁智深觉得当和尚怎的就不能喝酒? 做和尚一定要吃素,鲁智深觉得狗肉好吃为什么不吃? 和尚们认为对山门前的金刚必须而且只能顶礼膜拜,鲁智深认为金刚既不拜我,我何必拜金刚;金刚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吓洒家金刚该打,金刚这厮张开大口也来笑洒家洒家打它没商量。 和尚们双掌合十道:“善哉。”鲁智深却道:“团鱼洒家也吃,甚么鳝哉!”禅和子道:“却是苦也!”智深便道:“团鱼大腹,又肥甜了好吃,那得苦也?”鲁智深与和尚们的不兼容,正如“善哉善哉”与“团鱼鳝哉”无法一锅煮一样。 鲁智深要打那些和尚,因为他们不准他进山门,因为他们叫起执事僧人、老郎、火工道人、直厅、轿夫一两百人先动手,因为大好光头打起来哔哔啵啵比敲木鱼声要清脆。和尚们不准醉鬼进山门因为这是死规定,一两百人先动手是要维护寺规维护戒律清规。 鲁智深觉得自己撒酒疯只是闹着玩玩,并没有认真打人,如果认真的话,这些和尚们的皮肉骨头不会丝毫无损,不信可以去问镇关西。和尚们吃了大亏取了衣钵要卷堂大散,五台山可以没有鲁智深不可以没有众和尚鲁智深飘飘下了山。 其实鲁智深刚上五台山,众和尚就看不惯鲁智深的眼睛——他的眼睛如贼一般,看不惯他的相貌——形容鬼恶,貌相凶顽。和尚们何尝知道,这是侠士的眼睛,佛的相貌。在鲁智深眼里,和尚们呆头呆脑呆眼,木鱼木头木心,也是十分地看不惯。互相对上第一眼,就决定了五台山容不下鲁智深。 是文殊院这座庙小了,还是和尚们的心小了,还是五台山太小了,容不下鲁智深这尊现实佛?还是整个世界太小了,容不下鲁智深一双拳头? 鲁智深上得五台山来,下得五台山去,山上山下其实是同一个世界。 文殊院其实就是一座大衙门。赵员外引鲁达刚上山时,长老邀员外向客席而坐,鲁达没资格坐,只能立在员外肩下,面前首座、维那、侍者、监寺、都寺、知客、书记,依次排立东西两班。这“依次排立东西两班”,不就是皇帝上朝大官坐衙的气派?“首座、维那、侍者、监寺、都寺、知客、书记”,一个个秩序井然,丝毫不能越位,不就如文武官员排衙上朝一般?寺里各样执事等级森严升迁有序,不就如朝廷各级官员的等级森严升迁有序? 这里抄录大相国寺知客僧对鲁智深说的的一段话:“你听我说与你。僧门中职事人员,各有头项。且如小僧,做个知客,只理会管待往来客官僧众。假如维那、侍者、书记、首座,这都是清职,不容易得做。都寺、监寺、提点、院主,这个都是掌管常住财物。你才到的方丈,怎便得上等职事。还有那管藏的唤做藏主,管殿的唤做殿主,管阁的唤做阁主,管化缘的唤做化主,管浴堂的唤做浴主。这个都是主事人员中等职事。还有那管塔的塔头,管饭的饭头,管茶的茶头,管菜园的菜头,管东厕的净头,这个都是头事人员,末等职事。假如师兄你管了一年菜园好,便升你做个塔头。又管了一年好,升你做个浴主。又一年好,才做监寺。” 从这段话看去,寺庙即是衙门无疑,各色执事各掌其权各办其事,与各级官吏各有等级各有分工一般无二,各位执事论功升迁,就如朝廷吏部考察升迁官吏一般无二。天下的乌鸦是一样的,天下的和尚庙也是一样的,大相国寺即五台山文殊院。 文殊院其实是一座地主大庄园。五台山下附近的酒铺饭馆,几乎全部是山上庙里本钱所开,和尚们诵经念佛的同时,居然同王熙凤黄世仁一样放高利贷,这也是佛祖教导他们的?《水浒》虽没明说,查一查历史记载,各大寺庙拥有大片地产,和尚们吃香火的同时又饱饱地吃地租,这也是佛祖的教导? 和尚们在山上做和尚,与在朝廷做官员,在朝廷治下做地主没有什么两样。他们敲木鱼,他们喊佛号,他们念经卷,他们居然要修行成佛,这个世界的好处被他们占尽了。 既然山上山下一般同,山下的世界容不得鲁智深,山上的寺庙又怎能容他撒野? 鲁智深飘然下得五台山来,手持禅杖戒刀,重又翻身杀入滚滚红尘。 “漫揾英雄泪,相离处士家。谢慈悲剃度在莲台斋下。没缘法转眼分离乍。赤条条来去无牵挂。那里讨,烟蓑雨笠卷单行?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!” 鲁智深一路吟哦,一路离开我们远去,远去到那钱塘江的潮信里得到大解脱。 他得到了大解脱,我们可没解脱啊,——究竟是世界错了,还是鲁智深错了?到底谁比谁更正常谁比谁更荒唐? 佛曰:荒唐人看正常人,荒唐透顶,正常人看荒唐人,可笑之极。一定要分清谁正常谁荒唐,荒唐透顶,可笑之极。
编辑:裘愉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