劲松新解水浒系列之十九：王进是个真孝子
2013年09月16日 00:00:00 访问量：1249次
天地间之至文，必写天地间之至情，方能楔入人心灵深处。何为天地间之至文至情？施耐庵下笔写王进母慈子孝即是。
《水浒》里写王进，只有短短二千余字，不像写武松等，动辄就是拾回书。但写到王进，必写到他母亲，母子俩必连为一体。短短一节文字中，用“母子”一词十次，“子母”一词五次，“娘”五次，“母亲”五次，“儿子”三次，“我儿”两次，“老母”一次，。
劈头介绍王进，不写他武艺超群处，肝胆照人处，识见过人处，循礼守法处，单单写他无妻子，只有一个老母，年已六旬之上。百善孝为先，写他一善即足以突出百善。
王进受了顶头上司高太尉的鸟气，明白了高俅的意思，横竖要报老爸当年一棒打翻的宿仇。他有的是朋友，有的是相好同僚，却并不来跟他们讨对策，而是一径回家跟母亲商量。此处可见王进友道之慎，母亲教子之正，王家门户之严。
母子二人抱头而哭，娘道：“我儿，三十六着，走为上着，只恐没处走。”王进道：“母亲说得是。儿子寻思，也是这般计较。只有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，他手下军官多有曾到京师的，爱儿子使枪棒，何不逃去投奔他们？那里是用人去处，足可安身立命。”
细细读这段文字，本人佩服儿子，更佩服母亲。母亲一下就明白了眼前处境，替儿子把定了大方向，即不能留恋京城富贵，赶紧逃命要紧。八十万禁军教头名气大，工资高，福利好，且能享受由公家派牌军两名充当全勤服务员的待遇，一个老妇人片刻之间就能做出舍弃决定，了不起。世间最难割舍的，是热烘烘的名利，从来只见为名利把命搭上的，少见能果断撒手的。况且人越老越贪婪，越老越不肯撒手。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，能够如此教子，了不起。
史进后来去寻师傅，为的是要“图半世快活”，杨志一心想着“一刀一枪搏个封妻荫子”，宋江一心想着“他年若遂凌云志，敢笑黄巢不丈夫”，各路好汉纷纷落草，或因走投无路，或因想过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好生活。王进想到的出路是去边关杀敌，不是要图功名，仅只为“安身立命”，大丈夫自有安身立命之方，既能保家，又能卫国，不堕父业，能顺母志，不玷污祖宗清白，孝子方能称大丈夫。王进了不起，能如此教子的母亲更了不起，与岳飞母亲一样了不起。
读到母子抱头痛哭，儿子唤“母”唤“娘”，娘一声声“我儿”之处，笔者宛然想到小时候在外面受气，伏在母怀寻求安慰光景，长大了在外受气，到家寻求母亲软语慰存，求母指明出路情景，不由潸然下泪。王进是千古孝子楷模，王母是千古教导孝子楷模。
打点行装，收拾家私时，书上写的是“子母二人”，“子”在前“母”在后，此处可见劳务活主要由儿子承当，细节处显孝顺。
王进自去备了马，牵出后槽，将料袋袱驼搭上，把索子拴缚牢了，牵在后门外，扶娘上了马， 挑了担儿，跟在马后，趁五更天色未明，乘势出了西华门，取路望延安府来。
王进把一切打点停当，小心翼翼地“扶娘上了马”，自己挑了但儿，跟在马后。这一“扶”一“跟”，一在马上，一在马后，好一幅慈母孝子行旅图。
王进不是少那几两银子，买不起另一匹马，有两匹马不是逃起来快得多吗？王进挑担跟着的原因，是要随时侍候母亲，怕马颠簸把老人家颠下来。老人家要个汤汤水水的，也可以随时递上，王进细心处读者不可粗心放过。
以下写母子来到史家庄，受到史太公殷勤款待，行文“子母”“母子”二词交错使用。凡用“母子”处，是与史太公叙礼，尊敬母亲，必须“母”在前“子”在后；凡谢史太公处，即“子”在前“母”在后，说这个话，儿子必须抢在前头。出门在外，一言一行，一举一动，在在体现了一个“孝”字，纯出自然而然，丝毫不见做作。
母亲鞍马劳顿，心痛病发，史太公天晓时来到客房外，“听得王进子母在房里声唤”，此处用的是“子母”，显见儿子声唤的声音比母亲要大，母亲只是小声呻吟，儿子不自禁大声唤母。史太公先听到儿子声唤，后听到母亲呻吟，着“子母”二字，方符合当时实情。
那史太公是个难得的淳朴善良人，可惜教子无方，史进把母亲气死了也由他，不务正业也由他，结交不三不四也由他，据史进行事如此，少华山上第一把交椅岂不是迟早要归他？把史太公与王母对比一下，越发觉得王母教子能比岳母教子。
王进明知史进败家子不孝子，何以要悉心教史进十八般武艺？为了要替母亲治病，要找一处暂时安稳的地方，这是王进用心良苦处。王进告别时客客气气地称呼史进“贤弟”，那自是不承认这个弟子（后回书里李忠师傅一样叫史进“贤弟”，那是自承本事差，当不了史进师傅)，史进这个后生子听不出来，我们如何能听不出来？
母亲病愈以后，史太公父子苦留王进母子，王进自思：“在此虽好，只是不了。”怎么个“不了”？自己一身本事，还要上阵杀敌去，这才是“了”。不走的话，难道眼睁睁看着史进败家落草？
王进依旧收拾了担儿．备了马，子母二人，相辞史太公， 请娘乘了马，依旧自挑了担儿，跟着马，母子二人自取关西路上去了。 来时如此，去时依旧如此，孝子本色不减分毫。这里“子母”“母子”的用笔，施耐庵不曾乱了分毫。
《水浒》里此后再无王进消息，真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。王进去了边关，必将隐姓埋名，杀敌之余奉养老母，名利与他再无干系。不然，何以史进后来去找，怎么也找不到？除了故意要回避这位高徒的因素外，王进此时已是籍籍无名，达成了他“安身立命”的夙愿。
王进孝母有方，了不起；王母教子有方，了不起了不起。
《水浒》里另有三大孝子，宋江、李逵、公孙胜。宋江始终处在孝父和造反的天人交战界限上，最终后者战胜了前者，并老父一起落草了，说宋江讲义气还勉强过得去，说他是孝子就是天大的笑话了。李逵一味逞凶，全不顾母亲生死，逃走江湖，致使老母思儿眼瞎，以他的气力，即老实做佣工也可养活母亲，何须去江州做牢子，何须去梁山落草？他背负母亲上沂岭，半途半夜丢下母亲去取水，难道不能背着母亲去找水？老母最后被老虎吃掉了，盖因李逵天性想做孝子，却不明孝子之道，只能做不孝子了。公孙胜于征辽之后即告别大伙，回家奉养老母，侍候师傅，算是做得最好的了，不过他一身本领，除了画弧捉鬼哄哄附近无知愚民外，别无用处，他是当孝子把自己当废了，何如王进去边关保家卫国？公孙胜是小孝，王进是大孝。
更不用提高俅把堂弟当干儿子养，败坏伦常；宋徽宗败家败国败祖宗，不孝之尤也。
比较才知，天下多的是不孝子，多的是打娘骂爷，欺宗灭祖的不孝子，多的是表面孝顺无比，实则大不孝的逆子。
若王进者，大宋真孝子也；王母者，孟母岳母一类人也 。了不起，了不起，了不起。
施耐庵把那支惯写英雄豪杰虎虎生气的笔，转折来写孝道，絮絮不止，几近唠叨，天下又有哪个老父老母不唠叨？本人人到中年，既为人父，又为人子，从头细细读这一章，不禁痴了。
编辑：裘愉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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