劲松新解水浒系列之四十八：被埋没的一代将才“小李广”花荣

2013年09月16日 00:00:00 访问量：1700次

梁山好汉的绰号听上去威风凛凛，究其实，其中不乏欺世盗名之辈。比如说“打虎将”李忠，走江湖卖狗皮膏药在行，真要让他去景阳冈打老虎，不吓得尿裤子才怪。还有那个“镇三山”黄信，自夸要捉尽清风山、二龙山、桃花山三山人马，牛皮哄哄的，幸亏没被鲁智深、武松、杨志听到。但是，花荣“小李广”之号，却实打实名不虚传。

　　　花荣猿臂善射，当世罕有敌手，可比威名赫赫的西汉“飞将军”李广；花荣将家之子，将门有将，这一点与李广同；花荣是大将之才，韬略非凡，勇武过人，这一点又与李广略同；花荣忠于梁山事业，最后自刎而死，令人唏嘘的结局，两人差相仿佛。花荣与李广，时代相隔千年，大将风采，同样令人心折。
　　　
　　　但是，李广虽然由于“数奇”不得封侯，虽然刭身绝域令人叹惋，却保家卫国镇守一方边关，与匈奴血战七十余场，威震敌胆，襟怀得舒，才华得展，真不枉了轰轰烈烈一生，而“小李广”花荣，虽然文韬武略冠绝一时，却窝在小小清风寨当一个副知寨，领三五百人马，维持地方治安，有志难伸，有才难展，后来上了梁山，排位在脑残将军秦明之后，从未获独当一面的机会，只与李逵、武松辈冲锋陷阵，只见弓箭逞威，不见大将风采，平生才志，用一废百，用小废大，观花荣一生，可谓虚生世上。
　　　
　　　何以认定花荣是大将之才？清风山一战，足以证明。
　　　
　　　听小喽啰报道：“秦明引兵到来。”清风山三位寨主与宋江面面厮觑，俱各骇然。燕顺等人武艺低微，不是秦明对手，此前，哥三只干过打家劫舍勾当，都是倚强凌弱，以多欺寡，从未和训练有素的官兵正面敌对过。宋江固然是一代枭雄，此时不过一文面小吏，吏道纯熟，却从未沾过军事的边，于打仗完全是门外汉。这四个人当然要心里“骇然”，“面面厮觑”的结果，要么赶紧做鸟兽散，要么坐以待毙，如果此时的清风山没有花荣的话。
　　　
　　　花荣便道：“你众位且不要慌。自古兵临告急，必须死敌。教小喽罗饱吃了酒饭，只依着我行。先须力敌，后用智取。如此，如此，好么？”
　　　
　　　在己方阵营军心惶惶，人无定志的时候，花荣挺身而出，体现了他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”的大将气度。古人常说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”，花荣连皱眉头的时间都不需要，已然成算在胸。计策如此完美，不能不让人佩服的花荣的急智。
　　　
　　　整个战斗过程分三个步骤，完全按照花荣事先设定的程序进行，没有出现任何意外。
　　　
　　　第一步是诱敌深入。秦明把阵营设在在山下空阔处，企图把这里作为主战场。打阵地战不是喽啰兵的长处，因此花荣要激怒敌人，诱使敌方攻坚，从而发挥我方占据有利地形，居高临下的优势。花荣带一彪人马飞下山来，与秦明大战四五十回合，卖个破绽，回马便走，一箭射落秦明盔顶红缨。趁秦明吃惊，不敢逼得过紧之际，小喽啰按事前计划一哄上山，花荣也从别路转上山寨。
　　　
　　　花荣一箭双雕，既长了我方志气，大振我方军心，又成功地激怒了敌人，诱使敌方前来攻坚。清风山从未跟政府军在正式的战场上交过手，敌方大将秦明素有勇名，己方喽啰兵未免心存胆怯，胆气一怯，则智者不能为谋，勇者不能为用，花荣神乎其技的一箭，射落了敌方威风，告诉小喽啰，敌人不足畏惧，己方自然勇气倍增，接下来的计划才能顺利开展。敌方要洗刷这一箭的耻辱，就不可能再从容呆在原地，自然要寻找己方决一死战，这就为己方掌握主动提供了条件。
　　　
　　　花荣一箭定战局，我们不能光顾着为他的神射瞠目结舌，还要看到他这一箭背后隐藏的战术构思。花荣不是那种赳赳武夫，他的每一招都埋伏有极厉害的后着。
　　　
　　　第二步是故布疑阵，声东击西调动敌人，疲劳消耗敌人。花荣充分发挥我方熟悉地形，善于游击的特点，使小喽啰或在东鸣鼓摇旗，或在西摇旗鸣鼓，待到敌军临近，却又并不跟敌人接触，而是迅速脱离，神出鬼没出现在另一山头。敌人处此境地，既不能进，也不能退，就像一条大牯牛被牵着鼻子满山乱钻。可怜敌人饥肠辘辘，怒气冲天，忙碌了一整天，人困马乏之极，毫无所获；我方坐在山顶，玩猫捉老鼠的游戏，何等轻松写意。对于花荣来说，这不像是在指挥谋划残酷的战争，而像是在玩某种优雅的艺术。
　　　
这第二步除了疲劳消耗敌人外，还为己方争取了整整一天的时间，成功地把战斗拖到了黑夜。小喽啰们要用土布袋填住两溪之水需要时间，蓄水也要足够多的时间，要有足够的水量才能水淹敌军。战斗拖到黑夜，敌人变成了瞎子，根本认不清溪流所在，认不清陷马坑所在，为最后全歼敌军创造了条件。
　　　
　　　第三步是把敌人诱逼入事先布好的口袋阵，瓮中捉鳖，全歼敌军。
　　　
　　　“巴得到那山下时，正欲下寨造饭，只见山上火把乱起，锣鼓乱呜。秦明转怒。引领五十马军，跑上山来。只见山上树林内，乱箭射将下来，又射伤了些军士。秦明只得回马下山。且教军士只顾造饭。恰才举得火着，只见山上有八九十把火光，呼风唿哨下来。帮明急待引军赶时，火把一齐都灭了。当夜虽有月光，亦被阴云笼罩，不甚明朗。秦明怒不可当。便叫军士点起火把，烧那树木。只听得出嘴上鼓笛之声吹响。秦明纵马上来看时，见山顶上点着十余个火把，照见花荣陪侍着宋江在上面饮酒。”
　　　
　　　施耐庵这一段文字，写来真是神鬼莫测。花荣犹如神将，在花荣点化下，清风山不成气候的小喽啰犹如天降神兵，端的神出鬼没。火把乱起，锣鼓乱鸣，暗箭乱射，三个“乱”字，是写敌方大乱，敌胆已寒，敌心已乱，慌不择路，溃不成军，而己方看起来一片乱象，实则是让敌军完全摸不清我方虚实的“乱”，一种稳如泰山的“乱”，乱得井井有条，乱得恰到好处，花荣就是要乱中取胜。
　　　
　　　几十把火光忽远忽近，忽明忽灭，忽然呼啸而来，忽又寂然不见，花将军用兵，如此虚实难料，如此变幻莫测，让人疑心他手头根本就不止区区几百喽啰，而是自有雄兵百万。
　　　
　　　秦明下令放火烧山，这一招毒辣无比，让小喽啰无法借助黑暗躲在树林里活动，花荣疑兵之计眼看告破。不料，敌人这一把火正好把舞台照亮，让花荣演出了最精彩的一幕：山顶上点着十余个火把，花荣与宋江正在饮酒。秦明的怒气勃勃，敌军士兵的仓皇乱窜，正好为两个人饮酒助兴。战场上摆酒桌，激战方酣时悠然小酌一杯，直觑得那有万夫不当之勇的霹雳火秦明如无物，直要把那敌方将士当做下酒物一般，战场上的花荣何等气度，何等风采。
　　　
　　　两人喝酒的场面把敌方所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，小喽啰已经在暗中布置好了天罗地网，只等着收网捕获猎物了。“这边山上火炮、火箭一发烧将下来，背后二三十个小喽罗做一群，把弓弩在黑影里射人。”秦明众军马只得去山侧深坑里躲箭，这深坑自然是花荣早准备好的。“上溜头滚下水来。一行人马，却都在溪里，各自挣紥性命。扒得上岸的，尽被小喽罗挠钩搭住，活捉上山去了。扒不上岸的，尽淹死在溪里。”秦明带来的军马，无一漏网。花荣料定溪水淹不到秦明，他仗着武艺高强，不会去深坑里躲暗箭，于是又给秦明准备了特别的礼物，一个陷马坑，秦明最后一个被活捉。
　　　
　　　一场激烈战斗，从计划到实施到结局，堪称完美。
　　　
　　　花荣定计决策，只是一瞬间的事；完成战前各种准备工作，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；清风山上四下里都是木栅，当中一座草厅，后面百十间草房，这就是清风山上全部的“工事”；几百未经正规军事训练的小喽啰，并且是初次接手指挥，这就是花荣的全部兵力。然而，花荣一瞬间的定计决策，犹如深思熟虑已久；一个晚上做好战斗部署，犹如一年半载一直在为此战做着准备一般；在花荣打点下，清风山四下的木栅，犹如铜墙铁壁，山上草厅有如磐石之安；花荣初次指挥这些喽啰兵，犹如指挥自己的老部队，如臂使指，无不如意；虽只有几百喽啰兵，在花荣指挥之下犹如千军万马，兵力无穷无尽。
　　　
　　　是日，清风山上草木皆兵，枯木朽株一齐化作雄兵猛将，清风山各个山头十面埋伏，几处溪流着意配合，将军谈笑间全歼敌人。令人联想到周瑜“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”，联想到关云长水淹七军，联想到毛泽东四渡赤水出疑兵。花荣用兵之奇，谋画之精，料敌之准，诱敌之神，无不显示出他是一代将才。
　　　
　　　有人怀疑道：“如果秦明不来攻山，而是直奔清风寨，直取花荣老小，他种种谋划岂不落空？花荣胜得过于侥幸。”殊不知此一疑问恰好反映花荣算无遗策。花荣作为秦明下属，如何不了解这位上司？秦明气大才疏，骄傲轻敌，自负勇气，必来攻打清风山，只在山上等着他自投罗网便是。
　　　
　　　如果秦明不来攻山，而是直扑清风寨，想必花荣也有万全之策，或半途截杀，或先机占据清风寨。花荣在清风寨经营多年，取之自然易如反掌。匹夫之勇的秦明还是逃脱不了或俘或死的命运。
　　　
　　　或许还有这样的疑问：“秦明不过一脑残将军，战胜他未必有多么了不起。”此话有理，战胜区区一个只会冲锋陷阵的秦明，的确不是什么太值得夸耀的事情；此话也无理，大宋军队中，多的是秦明这样的脑残将领，越往上层，越显脑残，童贯如何？高俅如何？清风山上，花荣不得与智勇双全的对手交锋，这是花荣憾事。
　　　
　　　花荣有大将之才，清风寨正知寨刘高，不知为国惜才，反而百般刁难凌逼，只想着独自霸占清风寨；青州兵马都监黄信，不知为国重才，反而施展小巧阴谋，绑缚囚禁，摧折人才；青州慕容知府作为方面大员，不知为国选才，不识花荣是将才，任其沉沦下寮，以致为匪寇所用；青州兵马统制秦明作为军方大将，不知为国收才，反而咬碎钢牙，企图灭此朝食。花荣如此之才，却屈居一副知寨之职，一个民兵大队长还是副职，秦明如此脑残，却高居青州指挥司总管之职，作为青州军分区司令独当一面，大宋抡才，如此颠倒贤愚，舍黄钟而用瓦釜，舍智勇之士而用脑残之辈，大宋焉得不败？花荣个人之不幸，实为大宋之大不幸。
　　　
　　　使李将军遇高皇帝，万户侯何足道哉，李广不幸，他没有遭际汉高祖刘邦，而是遭际汉文景武帝，所以难封万户侯。花荣不幸，他遇到的是末世皇帝宋徽宗，一代将才徒遭埋灭，如果花荣能遭际汉文景武帝，以他的的文韬武略，长驱大漠，立功绝域，缚取单于天骄，不让卫霍之辈专美于前，似乎也不是难事。然则李广之大不幸，易代而言则花荣之大幸，李广生于宋代，必将籍籍无名，花荣生于汉代，必将大有为于国。小李广花荣与飞将军李广，其幸与不幸，不由个人才能决定。
　　　
　　　有宋一代，除岳飞而外，不可谓有大将。即以开国之初，曹彬、潘美等辈，削平割据，一统天下，也可称得上一时人杰，然而一遇契丹，心惊胆落，狼狈逃窜，庸劣之才的真面目暴露无遗。然则赵宋之有天下，不过世无英雄，遂使竖子成功。以宋明比汉唐，单从武功而论，可谓是一代不如一代，中华帝国已处于不可挽回的衰世。
　　　
　　　韩信羞将绛灌比，花荣一代将才，梁山上无人能出其右，自然不是秦明、武松、李逵辈可以比拟的，但花荣上了梁山，只见弓箭称雄，不见大将逞威，只与秦明、武松、李逵辈摧锋陷阵，一争短长，然则不单朝廷不会用人，梁山同样不会用人，不单朝廷无人，草莽同样无人。宋江只知以“及时雨”虚名笼络人心，以阴损权谋驾驭好汉，而不知以大胸襟大气度开创大格局，不能做到人尽其才才尽其用，使花荣在梁山与在清风寨一样屈才，由此可知，宋江小器，不是成大气候之主。悲乎，朝野皆无人也。
　　　
　　　清风山一战竟成花荣绝唱，悲乎！

编辑：裘愉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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