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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爸的春天

2016年06月15日 15:04:05 来源:本站原创 访问量:1169 作者:蒲海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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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一片枯叶不知从哪颗树上飘下来,落在我的手机上,像一只彩色的蝴蝶,静卧着,似乎在等待我的怜爱。我忙着要打电话,抖了抖手机。叶子往下飘,落在我的脚边,直挺挺的,像一具尸体。

    这尸体一般的叶子很快触痛了我敏感的神经,我打了一个哆嗦,迅速拨打老爸的电话。

    对不起,你拨打的电话暂时……

    烦躁!

    我骂了一句,将联通小姐按死在结束键上。

    今天早上,老婆朱彬彬还像一只春猫蜷在我怀里的时候,老爸就打来了电话,说他要出去一下,要我得空时看看他的屋子。我问他出哪里去,什么时候回来。刚一开口,电话就中断了。我以为是信号不好,回拨过去,却提示无法联络,我又连续拨打了几次,结果都一样。当时,我以为是他的手机突然没电了,就继续搂着老婆睡觉。

    晚饭前,我想老爸出去转了一天,也应该回家了,就拨电话叫他过来吃饭,没想到我又听到了联通小姐那嗡声嗡气的该死的声音。

    以老爸的习惯,他只要出门,莫不是到近处的几个公园走一走,挂一挂他的鸟笼,侃一侃他引以为豪的画眉鸟。至多,也会在下午四点前赶到家里,小心翼翼地放好他的鸟笼后,悠哉游哉地转到我家里来。从他住的小区到我和老婆住的小区,无论他如何走走停停慢慢悠悠,总能在开饭前踏进门来。关于这一点,他曾经多次在我和老婆面前夸下海口,说他虽然从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20年了,却依旧如往日一般料事如神和高瞻远瞩,吃饭看上去是小问题,却是使人能够活在当下的大事,他现在有的是清闲工夫调控大大小小的事情,如果连吃饭的时间都把握不了,踩不着正点,他就不是田保国。的确,老爸将他的宏观调控发挥到了极致,几乎每一次,他刚进门洗了手坐在沙发上,老婆就宣布开饭了。时间一长,老爸一进门,我不说爸你来吃饭了,而是说爸的点子越踩越准了。每一次,我都是潦潦草草地敷衍他一句,可那话落进他的耳里,却如喝了茅台酒般爽快酣畅,80岁的人了,身子竟能一下子飘起来,脸上随即升腾起两朵红云,欣喜与得意漾满了眼眶,一浪接着一浪朝我涌过来。我知道,老爸又将我这个儿子当成了他的下属,一个马屁拍到了点子上的下属。就这么一点儿事,被老爸通过电脑视屏传给了我那远在美国读大学的儿子田聪。田聪竟将它当成了大事,他每打一次电话回来,第一句就是问:老爸,我爷爷的点子还踩得准不?

    可今天,老爸一反常态,桌子上的饭菜都凉了,他还没有踩进门里来。我和打婆多次交换着打他的电话,都是无法接通。

    暖阳,开始从远处的天空慢慢下坠,落进高楼大厦的缝隙里,余霞散尽,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缓缓支起了一张巨大的灰色帷幕。

    老婆也无心吃饭,她拿起手机拨打她爸和哥嫂,凡是娘家与老爸相识的人,她都挨个打了电话,得到的结果都是说没有看到;我在拨打了左邻右舍的电话后,又打了与他还有电话联系的几个下属,还拨打了那几个经常与他一起在公园遛鸟的鸟友,都一无所获。

    我坐不住了,风急火燎地迈出门。

    当我跑到小车旁边准备再一次拨打老爸的电话时,这片叶子就蝴蝶般飞下来,被我抖成脚边的一具尸体。

     电话还是无法联络。

     老爸……

    我不敢往下想,猫腰钻进车里,朝他住的小区飞驰。

    老爸的屋子没有白跑。

    虽然,我没有看到他熟悉的身影,但我看到他悬挂在后阳台上或摆在茶几上的鸟笼已不见踪影。虽然,与老爸有联系的鸟友都回话说没有看到他,但这并不代表老爸没有去公园遛鸟。于是,我将搜寻老爸的地点锁定在武汉的几个公园。

可是,我踏遍老爸常去的中山公园,也踏遍了他不常去的武昌公园和解放公园,甚至还跑了他常去的人民医院的心血管住院部,仍然没有发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。

    天已经全黑了,我瘫坐在一棵荷花玉兰旁边的木椅上,呆望着黑幕上那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。

老爸失联了!

    可能在哪个角落病倒了,可能突然患老年痴呆迷路了,还有可能被车子撞了……

    危险!

    我别无选择,掏出手机拨打110

    还没等我拨号,手机铃声响了,屏幕上显示的是老婆的号码。

老爸打电话给我了,说他在湘西新晃的伞溪敬老院,要你明天带2万元到那里找他,还反复嘱咐我要你赶到那里之前不要给他打电话。

    新晃伞溪,那是个什么地方?无缘无故又无亲无友的,他跑那干什么?紧张没有了,悲伤没有了,心却还是被吊着。我粗声粗气地问老婆。

    我哪知道他犯什么傻啊。老婆显然也被老爸烦着了,回了这么两句就挂了电话。

    已经是晚上10点了,晚饭也没有吃,又接连不断地跑了好些地方,我又累又饿,不顾老爸的反复叮嘱,拨打他的电话。兴师问罪不敢,问问理由总归可以的吧。

    对不起,你拨打的……

    我挂了电话,断定老爸今天的失联是故意的,他不是在跟我玩捉迷藏,种种迹象表明,他精心布下这个局,就是要引我去他现在所处的地方——新晃伞溪。

回到家,我囫囵吞下桌子上的剩饭残羹后,打开电脑搜寻那个叫新晃的地方。

    从网上我了解到,这个让我伤了一整天脑筋的地方在湖南省的最西部,处在湖南“人头形”版图的“鼻尖”上,这是个只有27万人口的小县,竟然有80.13%的人是侗族。

    细细回想,从我懂事起一直到现在,几乎50年的时间,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老爸关于新晃的支言片语。而他,不仅自己先斩后奏地跑到了那里,还煞费苦心地引我前往。

    为什么?

    费解纳闷的同时,好奇心像一个气球在我的心里越鼓越胀。我决定前往新晃那个叫伞溪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

    伞溪敬老院在乡镇府对面的半坡上,与楼房林立的街道隔河相望。同街道两旁的四五层楼房相比,只有一层平房的它像一个低矮丰腴的村妇,浑身上下裹着红漆,又被一弯葱茏鲜绿的竹林从后背搂抱着,红绿相间,显得娇艳动人。坡下的一洼溪水,绿油油,清亮亮,像一弯质地纯净的翡翠玉带,晃得我心旌摇荡。

手机铃声响了,我不得不收回贪婪的眼光。

    老爸催我了,问我来这里有一晌了,怎么还不在敬老院现身。

    当我跑上通往敬老院的水泥路口时,老远就望见老爸站在敬老院的大门口,两腿叉地,双手插在腰间,俯视着这边的路口。

    怎么不快一点,磨蹭些什么?

    当我气喘吁吁跑到老爸身边时,听到他呵斥。

    这山,这水……

    只这点山水,就迷住你了?新晃这地方,比这美的,多的是呢。没等我说完,老爸就抢着说。

    我正想附和老爸两句,张开的嘴巴却惊讶成了一个鸡蛋。

    老爸的左脸也有一个鸡蛋,青的!

    有什么好看的,自己摔的。我还没问老爸一个字,他就解释道。

    如果是摔倒的,周边一定有擦伤的印子。老爸的青蛋四周,干干净净。看模样,准是挨了一拳,还是狠狠的一拳。

   老爸在撒谎,他是担心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惹事生非而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,还是有意坦护欺负他的人?前者,有可能;后者,不合老爸的逻辑。

    老爸在市财政局长的位置上让人鞍前马后地伺候了多年,虽说离休了多年,市里很多重要位置上还有着他扶植起来的下属亲信,老骥虽伏枥,却仍然养尊处优,能受得了这般委屈?

    我走到老爸身边,右手在他的青鸡蛋上轻轻摸了几下,问他疼不疼,喷药了没有。知子莫如父,老爸看出我还在为他的脸纠结,忙说,喷了,云南白药,这灵丹妙药,效果蛮好,蛮好。我的眼光像两束探照灯,不停地在他的脸上扫过去扫过来。

    老爸的眼里闪着一丝忸怩,更多的,是一波连着一波的喜悦。

    人逢喜事精神爽。

    老爸在位时,喜怒哀乐,总能够深藏不露。离休之后,他渐渐返老归童,眼睛和脸颊,就是他内心的晴雨表。

    只是,老爸是头犟牛,他不愿主动说的事,就是我这贴心的儿子使出浑身解数也撬不开他的嘴。

疑问虽多,老爸嘴严,看来,我只能另辟蹊径了。

    走,我带你去见周院长。老爸侧了脸,转身就朝着前面的一间房子走去。我紧跟着他,进了院长办公室。

    听老爸说我带了2万元来捐给敬老院安装摄像头,周院长立马站起来,使劲握着我的手道谢说,有了摄像头,老人们就更有安全感了,太感谢你了,田经理。

我说,你要谢就谢我老爸吧,没有他,我连世上有新晃这么一个县都不知道,更不用说这伞溪的敬老院了。说完,我盯了老爸一眼,表情复杂。

    哈哈——

    哈哈——

    老爸连打几声哈哈,快乐从他嘴里冲出来,迅速弥满了屋子,将我的埋怨与责备挤得逃之夭夭。

    笑着笑着,老爸说他肚子突然痛了,要跑厕所了,就捂着肚子跑了出去。

    我老爸是被谁打的?时机已到,我连忙问周院长。

    这个……周院长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我将老爸从昨天到今天的反常举动和我的担心和盘托出。周院长听了,瞟了我几眼,朝着我笑了笑,要我迅速带老爸回去,免得他在这里惹是生非。

    明明是我老爸挨打了,怎么还说他惹事端?周院长的话让我云里雾里,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
    我摇着头说,不可能,我老爸原来是有身份的人,又上了年纪,怎么会从大武汉跑到这小地方来惹事?

    周院长见我激动得站起来,忙伸出双手,扶着我坐下,说,田经理,你坐好……坐好……听我慢慢解释。

    周院长接下来的话没有一点结巴,行如流水般地灌进我的耳朵。

    按周院长的话说,我老爸挨打,祸根竟然是一个女人。这个女人是敬老院的护理员,而敬老院里有三位老人都对这护理员有点意思,有两个只是趁护理员送东西进屋子时摸摸她的脸,捏捏她的手,可另一个却公开提出要与护理员结婚,然后搬出敬老院。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。护理员将他们的举动和意图通通告诉了院长,要他管好几位老人,让他们都收敛一点。头一天,周院长才教育了几位老人,第二天我老爸就跑来当着众人的面抱住了护理员。想与护理员结婚的那位老人气昏了头,就擂了他一拳。如果不是大家拉住了那位老人,鬼知道我老爸会伤成什么样子。

    对于周院长的话,我百分之百的不相信。

    老爸明年就80岁了,能像他说的那样老不正经?即使他烈士暮年,花心不已,大武汉有知识有身份的风韵犹存的寡女人多的是,他用得着为了一个乡下女人跑到这乡旮旯来和一群老鳏夫争风吃醋?

    我愣了片刻后,说,我老爸年轻力壮身居高位时,我都没有听人说过他有什么风流韵事;现在,他这般年纪了,你说他老不正经,不可能,绝对不可能!

    周院长听了,说,田经理……

    老爸进来了,周院长打住话,站起来为他让坐。

    老爸说,不用客气了,你……坐好,我……这就去送送我儿子。

    没等我反应过来,老爸已扯着我往外走。

    一出门,老爸说,现在才下午三点,你赶快租个小车回新晃西站,还赶得上5点多的高铁到长沙,再到长沙转高铁,最迟晚上10点可回武昌。

    我奇怪地问,你让我一个人先回去?

    老爸说,嗯,我要上天子寨呆几天,看看那里的鼓楼和凉亭,听听那里的山歌和鸟语……

    听说老爸要上比伞溪更偏远的天子寨呆几天,我吃惊不小,回答说,你到伞溪才一天,脸就给人打青了,再在那荒山野岭呆上几天,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!不行,我得带你一起回去。

    我的话一泼出口,老爸的脸就黑了,往下一沉,拉成两个长长的黑茄子。

    山雨欲来风满楼,看样子,老爸要山呼海啸了。我站在他旁边,小心翼翼,等着他翻江倒海。

    槐儿,我被下到天子山的林场改造过,附近那个村子就是天子寨,那里的寨民对我有恩。50年了,我没回过那里,这次不去,就没有机会了……

    我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,老爸会说出这一番话来。说到后面,竟然两眶湿润。

    虽然意外,但老爸的样子决不像撒谎。他说到“没有机会了”这几个字时,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。我心里一酸,眼睛也跟着湿润了。如果我真的不给老爸这一次机会,恐怕他是再也没有机会去他想去的地方了。遂愿,是最好的行孝。如果我让老爸愿望落空,岂不成了不孝之子?

    老爸见我沉默无语,又说,安全……你不用担心,我一天24小时开机,可以了吧。

    我犹豫了一下,说,你……我还是不放心,要不,我陪你到那里呆几天吧。

    老爸听了,双手拍拍胸膛,说,你瞧瞧我这身子骨,蛮硬朗吧。你是经理,怎么能放着生意不做在这大山里转悠?快走,要是误了车回不了武昌,彬彬找我兴师问罪,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。

    这……我从包里拿出一沓钱塞进老爸手里,说,一定要注意身体,千万不能再惹事,感觉不舒服,就联系周院长。

    老爸扬起拿着票子的手,说,去吧去吧,我知道你有满肚子疑问,那些事,等机会成熟的时候,我会给你说的。

    我只得跟老爸再见,小跑步到伞溪街上,租车去新晃西站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3

    老爸回到武昌时,我还在北京谈生意,老婆在纽约看儿子。老爸在电话里听说我们都不在家,说他在天子寨受了点风寒,要上医院住些日子,想找个人去医院照护他。

    我的生意谈判正处在僵持状态,如果赶回武昌,损失不小。我挂了电话,立即联系老婆,想劳驾她请岳父大人出马,临时到医院护理我爸几天,回武昌后我再找一个人替代他。老婆却回话说,她爸那身子骨不找人伺候就不错了,哪能伺候别人,至多,可以让他帮问问愿意到医院伺候我老爸的人。

    当我打电话告诉老爸说我让岳父大人帮忙找个保姆上医院照看他时,老爸却回话说,保姆我自己找好了,身子也没什么大碍,你放心谈自己的生意吧。

    回到武昌,当我风尘扑扑赶到医院时,老爸已经出院了。我就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老爸喜欢吃的水果糕点,登门负荆请罪。

    老爸坐在沙发上,正在给摆在茶几上的鸟笼里放食物。笼子里的画眉见到我   走到老爸身边,扑哧一声张开翅膀,对着我呜呜呜直叫。

    哈哈——

    老爸笑声爽朗,说,不愧是我的朋友,见了我儿子回来就高兴得直唱歌。

    我把东西放在桌子上,屁股往沙发上一落,正想向老爸说说自己的歉意时,听到厨房里传来切菜声。

    朱彬彬突然回来了?我问老爸。

    老爸摇着头,笑着说,你好好听听,你那老婆能有这手艺?

    咚咚咚……咚咚咚……咚咚咚咚咚咚咚……

    我侧耳聆听,刀声清脆响亮,节奏分明,竟有踢踏舞步的轻快活泼。

    见我一脸的诧异,老爸说,是在医院里的那个保姆,见她勤劳能干,手脚灵活,我就把她带回家来了,你不会有意见吧。

    这个……

    事出突然,我结巴了一下,说,哪里……我和彬彬平时都很忙,很多时候,害你早一餐晚一餐的。我们不是没有寻思请个保姆专门照看你,因为怕你骂我们将你赶出家门,就一直拖到了现在,这下可好了——我和彬彬可以高枕无忧了。

    我的话刚说完,老爸就站起来,脸转向厨房,喊道,画眉,你出来见见儿子。

    哎——

    一个人回应着,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老太太

    老太太……身体出了问题……麻烦大啦。我皱了眉头。

    我叫画眉,就叫我眉姨吧。老太太倒也大方,微笑着对我说。

    眉姨好,要辛苦你了。我寒暄道。

    不辛苦,应该的。眉姨回答说。

    旁边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,我很不习惯,站起身,准备回我住的小区。老爸却一把将我拉住,说,饭菜快做好了,你尝尝眉姨的手艺,再走也不迟。

    眉姨笑了笑,说,好,要是你吃着不顺口,就辞了我,另外给你老爸请个人。

    我突然发现,眉姨的笑很甜,很熨帖。这笑容我似曾相识,在哪里见过,又想不起。

    见到我在发愣,眉姨的脸微微一红,眼睛也红了,用手揉着,转身朝厨房里走去。

    见她步伐矫健,背影挺拔,我就对老爸说,年纪是大了点,身子骨还算硬朗,照顾你应该没问题,这下我放心了。

    老爸笑了,说,臭小子,你怀疑我的眼光?也不看看我是谁,老爸我……可是田保国啊!

    我扑哧一笑,对着老爸举起了大姆指。

    老爸乐得眉毛鼻子眼睛粘在了一起,满脸的菊花纹绽放得生机盎然。

    瞧瞧我这只新画眉,怎么样?老爸突然问我。

    不是原来那只?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。

    这只来了后,原来那只被我卖了。

    比那只好?

    当然。

    我看不出来。

    老爸站起身,弓腰指着在笼子里欢跳的画眉鸟,说,你瞧它,嘴如钉,眉如线,身似葫芦尾似箭;顶毛薄,眼水透,腿如牛筋能打斗……这,就是传说中的极品画眉,极品……你知道不?

    老爸那得意劲儿,轻飘得像可以飞上天的羽毛。

    我呵的一笑,敷衍道,听它的鸣叫,清脆洪亮,婉转动听,应该不错。

    应该不错?老爸听了,反问我一声,见我无语,又说,它是一只极品画眉,来自天子山……天子山,我给你说过的,那可是天然氧吧,露天花园,只有那里,才出这样的极品画眉……

    我打断老爸的话,说,你大老远地跑到天子寨呆上几天,就是为了这只画眉?

    这……也算……是……吧。老爸吞吞吐吐地回答我,低头红脸,像一个被老师或家长指出犯了错的孩子。

    老爸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的人,我何曾见他这样腼腆过!

    也算……

    我揣摩着这两个字,越来越觉着老爸这次去伞溪和天子寨非同寻常,他一定还有秘密。

    老爸的鸡蛋青脸,还有周院长的话,一一浮现回响在我耳边。难道……难道眉姨就是那个惹祸的女人?这……似乎合乎逻辑,却又太让我不可思议了!

    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,眉姨过来了,笑着叫我和老爸去餐厅吃饭。

    餐桌上已摆好了五六个盘子,盘子里的菜正冒着热气,红白花绿,色泽光鲜,香气扑鼻。

    好吃……好吃……老爸筷子间的一块肥肠一落进嘴里,就叫着说,还将肥肠咬得吱吱响。

    我和老婆一个忙生意,一个忙工作。家里的饭菜,都是哪个有空哪个做,无论是我,还是她,都做得潦潦草草。忙不快的时候,就从酒店里打包回家。老妈走了半年,老爸在我家吃饭,每次都吃得很少,哪有这番快乐享受的模样?老爸的享受,是出自嘴里,发自内心,没有一点夸张。早该给老爸找个保姆了。自责掠上心头,我夹起一块最大的鱼头放进老爸碗里,说,真的好吃,老爸,你多吃一点。老爸却将那块鱼头夹进眉姨碗里,说,你辛苦了,也多吃点。

    一丝不快涌上心头:老妈和老爸夫妻了50多年,每一次吃饭,我只看到她往老爸的碗里夹菜,老爸从来都是心安理得的由老妈伺候着,哪有往她的碗里夹过菜?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4

    第二天上午,我的屁股刚落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,就收到了老婆的微信:坏了坏了,老公,眉姨很有可能是老爸给你找的准后妈。

    昨晚躺在床上,我闲着无聊,就将老爸找了保姆的事给老婆留言。老婆平时工作比较忙,回家还要做中晚餐,累得受不了的时候,就抱怨我老爸怎么就不像她老爸那么自力更生,害得她这个女强人在单位累死累活后还要回家做家务。我就说我们自己也要吃啊,老婆就说如果你老爸能够自力更生,我就带着你回家吃我老爸的,可你老爸……我原来也蛮光鲜的,都给你老爸拖成了黄脸婆,你要是狼心狗肺去找什么小三小四的,小心我一刀剁了你。

    我认为老婆看到微信后会很高兴,因为眉姨一来,她就解放了,哪想到她会多了一分担忧。

    80的老人了,哪能啊。我回复。

    老婆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过来,打下这一段文字:听说我们小区里有好几个老男人在老伴走了一两个月后,就开始找人帮自己物色新伴了,要求还挺多的,除了贤惠能干,还要气质优雅和年轻漂亮,你爸经常与他们一起到公园遛鸟,怕是给他们传染了吧。

    我脑子里闪出了老爸的青蛋脸和他往眉姨碗里夹鱼头的情景,但我还是回复说,扯蛋,我老爸什么年龄什么身份,能做出那荒唐事?

    老婆又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,回复说,杨振宁83岁时娶了28岁的妻子,齐白石不仅83岁生子,93岁还想娶漂亮姑娘呢。

    我也觉得眉姨来得蹊跷,却回复说,眉姨70岁了,模样倒不难看,却说不上气质优雅,我老爸能看上她?

    老婆又发话过来:还是小心点为好,凭她的条件,老爸如果还把她娶进门,那她可就是个老狐狸精了。家里出了这丑事,让人笑话事小,只怕到时老爸给她迷了心窍,蹬腿时家里的财产都让她给抢走了。

    我回复:我们也不是很缺钱。

    老婆发了个砸头的表情,隔了一会儿,发过来一长段话:儿子读完大学要几百万呢,以后是找工作谈恋爱买房子生孩子,哪一样能少得了钱?万一哪一天你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,聪儿那时偏又伸手向我们要钱,你能告诉他我们拿不出钱,连他爷爷手里的那些钱和房子也让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婆子给讹走了?

    看来,老婆是真发火了,我发了个尴尬的表情过去。

    老婆发了个亲吻和再见的表情过来,说,我有事要下了,记住,得空时去侦查侦查,一有情况,随时向我汇报。

    我关了微信,开始工作。

    午,我上老爸家吃饭。走进客厅,听到厨房里飘来歌声: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画眉飞进武昌城,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阿哥对妹真感情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双鸟结对好是好,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只怕儿子心难平。

    听声音,歌是眉姨唱的。平时只觉得眉姨说话时声音颇甜,入耳舒畅,没想到她唱起歌来更是悠扬宛转,悦耳动人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百鸟挑出金凤凰,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我和阿妹情意长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今日与妹结双对,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岂由孩儿他阻挡。

    厨房里飘来的这歌声,竟是老爸的。我吃惊不小:老爸是个不苟言笑的人,唱歌就更谈不上了,他什么时候会唱这种歌的?

    而且,他和眉姨不是各自为阵,而是一唱一和。这歌,琅琅上口,想象奇特,生活味强,句句含情……

    类似的歌曲,我曾在哪部电视剧……剿匪片听过……

    湘西山歌!情歌对唱!

    完了完了,老婆竟一语成谶:老爸他贼心不死,真让眉姨给迷住了!从他唱的歌词来看,是非把眉姨娶进门不可了。难怪他上次跑到伞溪让人打成了青蛋脸还神采飞扬,原来他是老骥伏枥,志得千里了。他和眉姨的对唱都不事雕琢,顺口拈来,却情发肺腑,配合默契。

    八成是老相好,才有这般的心有灵犀!

    他们情深意浓,我老妈算什么?

    老妈鞍前马后伺候了老爸50多年,还为他生了儿子娶了媳妇带大孙子,她刚走不到3个月,尸骨未寒,他就……

    一股怒气直冲我脑顶。

    只差一点,我就推门而入。因为想到老爸的心脏不好,我伸出去的手,才缩了回来。

      里面的两个人不知道我在门外恨得直咬牙,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唱。但我再也听不进一个词,我退回沙发前,坐下,双肘撑着大腿,两掌托着下巴,浮想联翩:

    老爸对老婆和我的小心思早已洞若观火。对于这一切,他早已未雨绸缪:突然失联,要我去伞溪,催我回城,独上天子寨,小病住院,找人伺候,眉姨进门……

    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进行。每一步,都是他精心打成的一个铁环,一环连接着一环,环环相扣。

    连环计!

    我反应过来,却迟了!

      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

    笼子里的画眉不管我心乱如麻,它金爪蹦跳,彩翅轻扑,朝着我欢叫。

画眉……

    从我记事起,就看到老爸养画眉了。

    还记得小时候的一天,我问他最喜欢什么鸟。他脱口而口,画眉。我问,为什么。他说,漂亮,歌唱得好。我说我喜欢小白兔,要他买一只回来养,他却默默无语,我大吵大闹,他还是呆不作声。现在想起来,他当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。

    原来,老爸和眉姨不只是黄昏恋,他们早就暗度陈仓了。

    老妈和我竟然被蒙了几十年!

    老妈尸骨未寒,他们就修成正果!

    惊诧,悲哀,恶心,愤怒……

    我心里五味陈杂,难堪其负,站起身,夺门而出。

    5

    眼睛虽然盯着电视,脑海却不断闪出老爸、老妈,还有眉姨的笑脸。我心烦意乱,关了电视,给老婆微信留言:给你说中了,老爸真是让眉姨迷住了。

    因为担心老婆说上梁不正下梁歪,我隐瞒了老爸和眉姨可能早就偷情的丑事。

   为了防止老爸和眉姨领证,老婆提前回国了。一回家就拖着我直奔老爸家。

    可惜,我们迟了一步。老爸和眉姨刚领证回来。盯着他们手里鲜红的本子,我和老婆都傻眼了。愣了好半天,老婆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抓起我左手背上的一块皮,使劲一扭,痛得我额头冒出几颗汗珠来,却不敢吱声,装着若无其事地看着桌子上的大红本子。

    老爸举起眉姨的手放在老婆眼前问,彬彬,你看爸有眼光不?

    钻石戒指!我和老婆不约不同地喊道。

    眉姨抿着嘴,神情略显腼腆,两脸微红,浅笑着,颇有点花开一半的娇艳。

    哈哈——

    看到我和老婆一脸的惊异,老爸大笑,两片脸颊子用力朝四周伸展,盛开得像两朵红艳艳的花。

    出门时,老爸递给我一个文件夹,说是眉姨给我的,让我回家后再打开。

打开文件夹,我相信眉姨是真心爱我老爸了。

看到眉姨到公证处公证了的自愿放弃房产继承权的声明书, 我如释重负,神情激动,将协议书念给躺在我旁边做着面膜的老婆听后,说,眉姨是爱老爸的,你可以放下包袱了。

   老婆的脸虽然贴着面膜,话语却子弹般朝我接连不断地飞过来,都一把老骨头了,还能有爱情?绝对是奔着老爸的钱和房子来的,你不是听老爸说,她是从哪个地方的那个叫天子寨的村子里来的,她自己都说那地方是深山老林……深山老林出来的人,哪有不懂“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”的道理的?你不要看她对老爸好,给他洗衣做饭把他服侍得周周到到的,这些糖衣炮弹,都是她甩出的诱饵,等鱼上了钩,到她的手里嘴里了,就会跑来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想?她不是自愿放弃所有财产的继承权了吗?

    那是以退为进,哼!说起来我就冒火,老妈走了以后,我老爸原来一直都是只有贼心没有贼胆按兵不动的。可你一结婚就暗示我也要找一个老伴,虽然,他的话说得含含糊糊,但我看他那副神情,是一脸的果断坚决。

我说,这对你爸或许是件好事。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,我们做儿女的自己陪不了老人,就随了他们的心意,由着他们找一个伴儿,他们有了伴,我们减了负,也算是两全其美吧。你看我老爸有了眉姨,这不就幸福……

 话没说完,老婆一脚就把我蹬到床边,骂我上梁不正下梁歪,才几天就被老爸传染了风流病,这样下去,只怕她哪一天前脚一蹬,我后脚就抱得美人归了……

我不再说话,双手蒙住耳朵,由着老婆胡言乱语。

老爸住院了,是眉姨半夜三更背他下楼搭的进院的。当我吃过早饭接到眉姨的电话赶到人民医院内1科时,老爸半躺在病床上,脸色苍白,闭着眼,左手伸出被子,手背上插着针管,针管连着的是长长的塑料管,里面流淌着的,竟是黑红的液体。

输血,什么病!我大吃一惊,问道。

眉姨做了个“嘘”的手势,轻声说,胃出血。

我哦了一声。

老爸睁开眼睛,看到我,只点了一下头,偏头对眉姨说,我又要拉了。眉姨听了,拉开半边被子,小心翼翼地移开老爸的下身,又弯了腰,蹲了腿,低头伸手,从床底下扯出一个便盆放在铺有塑料的床单上后,再双手托起老爸的屁股,轻轻放在便盆上,盖了被子。

过了一会儿,老爸说,好了。眉姨拉开被子,一股腥臭扑过来,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。眉姨却已拿起纸巾给老爸擦屁股,她皱了皱眉头,一边擦,一边说,这大便还是带血。擦完了,她右手抽出便盆,左手把被子拉回老爸的身上,转身往洗手间走去。她回来时,手里已多提了一桶热水,将便盆放回床下后,又开始给老爸擦脸,洗手,洗屁股。洗完了,老爸要眉姨回去熬点粥,让我顶替她守他几个时辰。虽然只有几个时辰,我一会儿给他倒水,一会喂他吃药,一会儿帮他接屎接尿洗手擦屁股,被折腾得精疲力尽还不说,他还时不时埋怨我没有耐心,不如眉姨伺候得贴切舒适。

费力不讨好。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,嘀咕了一句。

什么?老爸虽然听不清楚我说什么,却看出了我不高兴,他瞪了我两眼,说,这都不耐烦,你以为我还能活多久。说完,他转过脸,呆望着窗外的天空。

我有些内疚,双手捂住脸,望着老爸。

只一夜之隔,老爸就苍老了许多!

他蔫在病床上,饱满肥大的脸仿佛被一夜急风吹干了,缩了水,褪了色,变成了两片单薄瘦长的枯叶。

我鼻子一酸,鼻涕涌出来,粘在双手上。

我洗手回来,坐回凳子上,老爸仍然望着窗外,却说道,槐儿,那片天好看不?

我望了望窗外,说,好看,那一朵朵晚霞像桃花,开满了天。

老爸说,嗯,是好看。

老爸沉默了一下,又说,你看看我,是不是离它远了,离底下的那片地近了?

我身子抽搐了一下,痛,迅速向四周蔓延,却安之若素地回答,不,老爸硬朗,能活一百岁。

老爸摆摆头,说,要是我不在了,你要照顾好眉姨。

这……我打住话。

 她……她……是你……亲娘。老爸的头转过来,说出这句话来,惊得我从椅子上弹起来。

老爸开始说他和眉姨的故事:

一天,我在天子山造林时感到脚踝一痛,转身看到了一条竹叶青蛇,吓得面如土色,全身酸软。就在那时,一个姑娘手拿扁担冲过来把毒蛇打死了,她咐嘱我趴下,跪着吸出了我脚踝上的毒液,还找来了当地的草药给我敷上。她就是画眉,住在林场附近的天子寨里。从那一天起,我们相爱了。因为有人经常在夜里偷林场的木材,场里每晚都安排人守夜。轮到我守夜,画眉就来陪我。一天晚上,我和画眉正在木材对面的草丛亲吻时,听到木材那边发来响声。我跑过去抓人,那人举起一把柴刀朝我砍来,画眉把柴刀夺过来,又被那人抢过去,他举起柴刀就往画眉头上砍去,眼看柴刀就要砍在她的头上,我举起石头砸过去,那人倒下去,竟死了。画眉瞒着我跑去自首了。虽然只是防卫过当,因死者是大队长的儿子,法院有熟人,画眉被判了3年,判决时她已有孕在身,就缓期执行。画眉坐牢后,孩子由我抚养,按照她的嘱咐,我想法回武昌工作后娶了妻子。因担心我去找她,她从牢里出来后就嫁了一个离过婚的男人,生你时她大出血做了手术,不能再生育,经常被那男人殴打,后来就离了婚,直到我找到她,还是孤身一人……

她为什么要你回武昌结婚,出牢后还不许找她?

她……她担心真相暴露对我影响不好,她……更担心自己名声不好让孩子……受……受……委屈。

   老爸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砸在我的头上,我顿感头昏眼花,云里雾里。我觉得老爸的嘴就像一个无底洞,一只又一只蚊子,源源不断地从他那洞口蹿出来后,全部朝着我飞过来,钉在我的头上,嗡嗡作响。

天方夜谭。我只说了这一句话,在老爸泣不成声时冲出病房。

           6

  一个月后,老爸出院了。出院后的老爸几天就恢复了往日的神采,逢人就夸自己找了一个好老伴。只要一侃起眉姨,老爸的两颊就红得像春天里的两朵石榴花。

  可惜,老爸的幸福花只盛开几天就蔫了。

  眉姨倒下了,肺癌晚期,最多只有1个月。老爸说这话时哭得就像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,捶胸顿足,呼天抢地,鼻涕长流。看到我站在他身边若无其事,老爸一把揪住我的衣服,一只脚用力向我踢过来,却因为失去重心,摔倒在地上。我伸手去扶老爸,他却扑嗵一声跪下,一边磕头,一边哭着说,我没有骗你,她真是你亲娘,你要是不信,可以做亲子鉴定,求你想想办法,无论花多大代价,都要留住她……

  老爸为官清廉,刚正不阿,一身正气,一身骨气,从不低头求人。

可现在,老爸为了眉姨……不,为了我……娘(我现在完全相信老爸说的故事了)竟然跪着求我。

  我……我……还是人么!

  我双腿一曲,跪下,一把抱住老爸,哭声如雷。

  我和老爸哭成一团,直到手机铃声响了,才扶着他站起来,一边抹泪,一边接电话。

  电话是岳父打来的,说眉姨的午饭由他负责,病房里有他老伴照顾,岳父嘱咐我好好陪陪老爸,说眉姨一病,老爸就崩溃了。

   老爸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,望着笼子里欢叫的画眉流泪。看到我站在他旁边,老爸说,槐儿,这画眉我养了50年,换了一个又一个,换去换来都是在想你娘啊。

 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我终于提出了这个盘桓在我心里的问题。

  你老妈将你当亲儿子养着,我不能对不起她。

  可你这样又对得起眉——我……娘吗?50年啊,直到老妈走了你才找到她。

    说出这句话,有关老爸和眉姨的一些细节闪现在我眼前,我感觉它们像一把把刀子,锋利锃亮的刀锋虽然只在我的四周游走,那一道道寒光却如条条银蛇跃进我了的眼睛,直捣心脏,咬得我千疮百孔。

  眉——娘……真苦,……

  你不要说了,再说……我只能撞墙了。老爸哭嚷起来。

  我不再吱声,老爸也平静下来,说,我虽然在位多年,医院部门却没什么熟人。你刚回来,休息一下,再去托人找找几个专家给她看看疗疗,一定要留住她;我先上医院了,看不到她,心里急。

  老爸出门后,我只洗了一把脸,就开始打电话,直到手机都热得烫手了,才有一个同学说他认识武汉协和医院肿瘤中心的一个专家,愿意陪我跑一趟。

  当我的小车刚从协和医院停车场开出来时,老爸来电话了,说眉姨跑了……

  我问,跑哪了,怎么会呢?

  问你老婆,她干的好事!

  我还想问明白一些,老爸却挂了电话。我正准备拨打老婆的电话,她却先打过来了:

  老公,好消息,那老婆子跑回去了。

  她在医院好好的,怎么会跑回去?

  中午我老爸叫我给她送饭,我趁老爸不在,把病情告诉了她。她还蛮坚强的,只咬了咬牙,说她不能拖累我们,还是回她的敬老院去,当时就收拾东西走了。

    你……太歹毒了。

  我歹毒?我这可是为咱们家立功啊,有她拖着,你老爸、我们家都得垮。你不表扬我罢了,怎么还……

  我听不下去了,将老婆摁死在电话里。

  第二天上午,我刚起床就接到老爸的电话,说他已经坐在去新晃的高铁上了,他要在那里陪眉姨度过最后的时光。

  老爸……

  眉……娘……

  放下手机,我泣不成声。

  几天后,我再一次到了新晃伞溪敬老院。

  院子的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大花坛,花坛里有五颜六色的花在争奇斗艳,最打眼的是一颗高大粗壮的石榴树,枝繁叶茂,浓密如海,成千上百的花在叶间跳动着,红艳艳的,像一束束火焰在绿海上燃烧。

  一群老人正围着花坛说话,却没有老爸和眉姨。

  一个老人起身迎过来,问我是不是找田保国。看到我点头,他握住我的手,向我陪礼道歉,说他对不起我爸,他就是上次打老爸的人,他当时以为老爸是在城里玩腻了,才跑到这里找眉姨寻开心,就打了他。

  现在,田保国是我心中的汉子,佩服!老人神情激动地说。

   听到老爸的名字,其他老人也围过来,你一言,我一语地说起老爸。对于老爸,他们现在无不钦佩。说他一知道眉姨得了那病跑回这里,就赶紧追了过来,得知她跑回天子寨,又马不停蹄地追上那里照顾她。

   得知老爸下落,我马上我与老人告别,租了辆QQ,直上天子寨。

半个小时后,司机要我下车,指着坡上的一个寨子说,那就是天子寨。

  我抬头望上去,一栋大约9层高的八角鼓楼立在一个大山坳里,飞檐翘角,古色古香,雄伟壮丽;几十栋吊脚楼依山而建,围着鼓楼,像一只只展翅的鸟在青山翠岭间翱翔。

  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

  有小鸟欢鸣,叫声似曾相识。

  画眉!

  我百感交集,朝着前方的寨子奔去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       作者简介   

   蒲海燕,湖南新晃人。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、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、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研讨班优秀学员、中学语文高级老师。文学评论获《人民文学》佳作奖,小说、散文分别获第三届和第四届“潇湘杯”全国文学创作大赛一等奖、三等奖,报告文学获全国女作家“寻找最美湘女”大赛二等奖,出版长篇小说《高考来了》和散文集《拈指繁华》;在《创作与评论》、《文学界》、《湖南文学》等刊物发表小说、散文、诗歌等百余篇,出版、发表文学作品50余万字,有多篇作品入选各类文学选本。

编辑:裘愉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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