劲松新解水浒系列之三十一：我们就是林冲
2013年09月16日 00:00:00 访问量：1039次
梁山好汉各有不同面目，一般读者对于他们的爱憎也各有不同。对于宋江，明着要鄙夷他的厚黑权谋，暗地里一有机会就学他一两手；如果有机会和吴用实地相处，大底要提防他，以免被他奚落一声“到底中吾计了”；对李逵，多半是又爱又怕；对武松，是又敬又畏；对鲁智深，应该是五体投地；对林冲，不由我们不付出所有的同情。
林冲，是所有好汉里最窝囊的一个，在强权面前软瘫得像鼻涕一样，被逼最彻底但反抗未必彻底，冤最大仇最深但冤仇无由得报只能吞在肚子里，最不像好汉的好汉。
林冲，空长一个豹子头，却有一颗绵羊心；白有一身好武艺，却有一个糊涂脑；有英雄之虚名，无英雄之气概；无英雄之慷慨气短，有儿女之苟且情长。
如果有气可叹，我们愿为林冲长太息；如果有泪可流，我们愿为之滚滚滔滔；如果有怒目可睁，我们愿瞪死高太尉；如果有牙可碎，我们愿向万恶的旧社会咬牙切齿；如果咒语有效，我们愿咒死一切害人虫；如果有拳可拔，我们愿路见林冲一声吼。
看《水浒》看林冲，我们同情，我们怜悯，我们无奈，我们不甘，我们愤怒，我们悲哀，我们沮丧，我们绝望。
林冲，比起阿Q来不十分阿Q，我们却更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。
为什么偏偏是林冲，引发了我们如此复杂的感情？因为林冲就是我们，我们就是林冲。
宋江只是宋江，吴用只是吴用，李逵只是李逵，武松只是武松，鲁智深只是鲁智深，他们只是他们，而林冲不是林冲，林冲是我们。
在他们的故事里，我们尽可不关痛痒地欢笑；在林冲的故事里，我们却要流自己的眼泪。
高衙内在五岳庙调戏林冲娘子，林冲赶到跟前，把那后生肩胛扳将过来，认得是本管高衙内，先自手软了。如果彼时彼地，高衙内前呼后拥调戏的是我们的老婆，我们的手硬得起来吗？怕就连那一扳也不敢。不需要姓高的那么大衙内，给一个知府知县级别的衙内，我们敢蹬衙内鼻子上衙内脸吗？我们中也许还会有比林冲表现更胜一筹的。有人看到高衙内的影子和老婆的影子重叠一起，叹息一声走开；有人会因为高衙内看上了自己老婆，而暗自窃喜；更有人会走上前去跪拜衙内，恭而敬之地说：“衙内，请慢用，别累着了。”无论如何，我的胳膊抗不过太尉大腿。
林冲被高衙内生事陷害，发配沧州，为了自己去得心稳，临行时自私自利休了老婆。彼时彼地，换我们也许会更自私。我们要么抱怨老婆红颜祸水祸死了自己，要么希望老婆早点吊死断了衙内痴心保全自己饭碗，要么主动派老婆去衙内处攀高枝攀前程，要么卖了老婆多攒点盘缠。无论如何，是我的总是我的，是太尉的总是太尉的。
林冲在野猪林被董超薛霸绑在树上，那两货抡起水火棒要结果他性命，这时的他泪如雨下向坏人乞命。彼时彼地，如果水火无情棒劈的对象是我们，说不定不止泪如雨下，说不定还会哀嚎惨叫，说不定还会屎尿齐流。无论如何，好人在坏人面前总会原形毕露。
草料场的草厅被朔风吹撼得动，林冲准备待雪晴了，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，我们的豹子头就打算这么窝下去，窝到高太尉变得心地善良，窝到高衙内不再做花花太岁为止。草厅被雪压倒，林冲探半身入去摸，拽一条棉被出来，铺到山神庙供桌上，将身上雪抖了，脱下五分湿的白衬衫，把被扯来，盖了半截下身，慢慢就着葫芦喝冷酒，美滋滋吃牛肉下酒。英雄落魄到如此地步，记得当年我看到这些细节，为英雄落难曾大哭一场，可他的小日子居然还过得如此滋滋润润。他存心要把我们同情死，把我们气死。可是彼时彼地，换了是我们，一定会一边回忆曾经的美好，为把自己改造得更好提供动力，一边想着劳改营其他生不如死的犯人，我还有酒，还有牛肉，还有花枪，还有白布衫，想着想着，觉得生活毕竟待我不错，又增添了苟且偷生的无限动力。无论如何，生活中的幸福感是通过跟不幸的人比较得来的。
林冲杀死陆谦三人后，索性破罐破摔，跑柴进东庄去抢庄客的酒喝。把枪去火炉里只一搅，老庄家的髭须焰焰地烧着，众庄客跳将起来，林冲把枪杆乱打庄客。林冲这条枪，在八十万禁军前卖弄过，上了梁山后，无数次杀得敌军尸山血海，此时却威风凛凛地横扫众庄客，好本事，好武艺。林冲的枪杆不够长，戳不到东京高太尉身上，手痒拿几个庄客牛枪小试，果然大涨豹子头雄风。不过，我们虽鄙夷他欺善怕恶，彼时彼地换了我们，肯怕不止是枪扫众庄客，肯怕还要做些偷鸡摸狗，明火执仗登堂入室抢劫的事，肯怕还要抢别个的老婆，作为对高衙内的报复。无论如何，既已决定不做好人，破罐子反正要破摔，为什么不把自己受过的鸟气千百倍转嫁到他人身上？
我们同情、怜悯林冲，其实是在同情怜悯我们自己；林冲的无奈，就是我们的无奈；我们对逼林冲上梁山的社会愤怒，为林冲的处境感到悲哀，其实是我们对自己在愤怒在悲哀；对林冲的鄙夷就是对自己的鄙夷；林冲的挣扎与绝望，其实是我们自己在挣扎在绝望。
林冲自私，林冲软扒，林冲苟且，林冲隐忍，林冲凌弱，你们不是要把我的教头拿掉吗？好吧，我不当教头，当囚犯。你们不是要把我的老婆拿去吗？好吧，我不要老婆，只要自己。你们不是怕我反抗吗？好吧，拿绳子来，把我绑在野猪林的树干上。你们不是看不惯我威风吗？好吧，我逢人就自称小人。你们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？好吧，生死关头我会泪如雨下。你们设计陷害我忍，你们调戏我老婆强逼我老婆我忍，你们辱我骂我贼配军我忍，你们让我披枷带锁烂脚板穿新草鞋我忍，你们水火棒无情打在我腿上我忍。求求你们，留我一条小命，留我一条贱命，留我一条狗命行不行？我可以扒着活跪着活躺着活，可以活在烂泥里活在猪圈里活在粪坑里，一整条命留不了，留我半条命行不行？一整口气留不了，留我半口气行不行？这也不行，那容我多活一时半会行不行？
不行，不行，不行。那林冲只好踏着白茫茫大雪上梁山。
林教头啊，我们哀你不幸怒你不争，其实是在哀我们自己不幸怒我们自己不争。从你的身上，看到了我们的影子，不，我们是你的影子。你的DNA，已经深深链接进了我们基因的螺旋梯中。
林教头啊，你比我们幸运，至少，你走投无路时还能上梁山，而我们，却软弱得足够清醒，明白梁山那条路是走不通的绝路。
你的泪水，和上我们的泪水，你的怒火，熊熊燃进我们的怒火，却不能把你上梁山当夜的白茫茫大雪融化个干净。
林冲，是所有好汉里最窝囊的一个，在强权面前软瘫得像鼻涕一样，被逼最彻底但反抗未必彻底，冤最大仇最深但冤仇无由得报只能吞在肚子里，最不像好汉的好汉。
林冲，空长一个豹子头，却有一颗绵羊心；白有一身好武艺，却有一个糊涂脑；有英雄之虚名，无英雄之气概；无英雄之慷慨气短，有儿女之苟且情长。
如果有气可叹，我们愿为林冲长太息；如果有泪可流，我们愿为之滚滚滔滔；如果有怒目可睁，我们愿瞪死高太尉；如果有牙可碎，我们愿向万恶的旧社会咬牙切齿；如果咒语有效，我们愿咒死一切害人虫；如果有拳可拔，我们愿路见林冲一声吼。
看《水浒》看林冲，我们同情，我们怜悯，我们无奈，我们不甘，我们愤怒，我们悲哀，我们沮丧，我们绝望。
林冲，比起阿Q来不十分阿Q，我们却更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。
为什么偏偏是林冲，引发了我们如此复杂的感情？因为林冲就是我们，我们就是林冲。
宋江只是宋江，吴用只是吴用，李逵只是李逵，武松只是武松，鲁智深只是鲁智深，他们只是他们，而林冲不是林冲，林冲是我们。
在他们的故事里，我们尽可不关痛痒地欢笑；在林冲的故事里，我们却要流自己的眼泪。
高衙内在五岳庙调戏林冲娘子，林冲赶到跟前，把那后生肩胛扳将过来，认得是本管高衙内，先自手软了。如果彼时彼地，高衙内前呼后拥调戏的是我们的老婆，我们的手硬得起来吗？怕就连那一扳也不敢。不需要姓高的那么大衙内，给一个知府知县级别的衙内，我们敢蹬衙内鼻子上衙内脸吗？我们中也许还会有比林冲表现更胜一筹的。有人看到高衙内的影子和老婆的影子重叠一起，叹息一声走开；有人会因为高衙内看上了自己老婆，而暗自窃喜；更有人会走上前去跪拜衙内，恭而敬之地说：“衙内，请慢用，别累着了。”无论如何，我的胳膊抗不过太尉大腿。
林冲被高衙内生事陷害，发配沧州，为了自己去得心稳，临行时自私自利休了老婆。彼时彼地，换我们也许会更自私。我们要么抱怨老婆红颜祸水祸死了自己，要么希望老婆早点吊死断了衙内痴心保全自己饭碗，要么主动派老婆去衙内处攀高枝攀前程，要么卖了老婆多攒点盘缠。无论如何，是我的总是我的，是太尉的总是太尉的。
林冲在野猪林被董超薛霸绑在树上，那两货抡起水火棒要结果他性命，这时的他泪如雨下向坏人乞命。彼时彼地，如果水火无情棒劈的对象是我们，说不定不止泪如雨下，说不定还会哀嚎惨叫，说不定还会屎尿齐流。无论如何，好人在坏人面前总会原形毕露。
草料场的草厅被朔风吹撼得动，林冲准备待雪晴了，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，我们的豹子头就打算这么窝下去，窝到高太尉变得心地善良，窝到高衙内不再做花花太岁为止。草厅被雪压倒，林冲探半身入去摸，拽一条棉被出来，铺到山神庙供桌上，将身上雪抖了，脱下五分湿的白衬衫，把被扯来，盖了半截下身，慢慢就着葫芦喝冷酒，美滋滋吃牛肉下酒。英雄落魄到如此地步，记得当年我看到这些细节，为英雄落难曾大哭一场，可他的小日子居然还过得如此滋滋润润。他存心要把我们同情死，把我们气死。可是彼时彼地，换了是我们，一定会一边回忆曾经的美好，为把自己改造得更好提供动力，一边想着劳改营其他生不如死的犯人，我还有酒，还有牛肉，还有花枪，还有白布衫，想着想着，觉得生活毕竟待我不错，又增添了苟且偷生的无限动力。无论如何，生活中的幸福感是通过跟不幸的人比较得来的。
林冲杀死陆谦三人后，索性破罐破摔，跑柴进东庄去抢庄客的酒喝。把枪去火炉里只一搅，老庄家的髭须焰焰地烧着，众庄客跳将起来，林冲把枪杆乱打庄客。林冲这条枪，在八十万禁军前卖弄过，上了梁山后，无数次杀得敌军尸山血海，此时却威风凛凛地横扫众庄客，好本事，好武艺。林冲的枪杆不够长，戳不到东京高太尉身上，手痒拿几个庄客牛枪小试，果然大涨豹子头雄风。不过，我们虽鄙夷他欺善怕恶，彼时彼地换了我们，肯怕不止是枪扫众庄客，肯怕还要做些偷鸡摸狗，明火执仗登堂入室抢劫的事，肯怕还要抢别个的老婆，作为对高衙内的报复。无论如何，既已决定不做好人，破罐子反正要破摔，为什么不把自己受过的鸟气千百倍转嫁到他人身上？
我们同情、怜悯林冲，其实是在同情怜悯我们自己；林冲的无奈，就是我们的无奈；我们对逼林冲上梁山的社会愤怒，为林冲的处境感到悲哀，其实是我们对自己在愤怒在悲哀；对林冲的鄙夷就是对自己的鄙夷；林冲的挣扎与绝望，其实是我们自己在挣扎在绝望。
林冲自私，林冲软扒，林冲苟且，林冲隐忍，林冲凌弱，你们不是要把我的教头拿掉吗？好吧，我不当教头，当囚犯。你们不是要把我的老婆拿去吗？好吧，我不要老婆，只要自己。你们不是怕我反抗吗？好吧，拿绳子来，把我绑在野猪林的树干上。你们不是看不惯我威风吗？好吧，我逢人就自称小人。你们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？好吧，生死关头我会泪如雨下。你们设计陷害我忍，你们调戏我老婆强逼我老婆我忍，你们辱我骂我贼配军我忍，你们让我披枷带锁烂脚板穿新草鞋我忍，你们水火棒无情打在我腿上我忍。求求你们，留我一条小命，留我一条贱命，留我一条狗命行不行？我可以扒着活跪着活躺着活，可以活在烂泥里活在猪圈里活在粪坑里，一整条命留不了，留我半条命行不行？一整口气留不了，留我半口气行不行？这也不行，那容我多活一时半会行不行？
不行，不行，不行。那林冲只好踏着白茫茫大雪上梁山。
林教头啊，我们哀你不幸怒你不争，其实是在哀我们自己不幸怒我们自己不争。从你的身上，看到了我们的影子，不，我们是你的影子。你的DNA，已经深深链接进了我们基因的螺旋梯中。
林教头啊，你比我们幸运，至少，你走投无路时还能上梁山，而我们，却软弱得足够清醒，明白梁山那条路是走不通的绝路。
你的泪水，和上我们的泪水，你的怒火，熊熊燃进我们的怒火，却不能把你上梁山当夜的白茫茫大雪融化个干净。
编辑：裘愉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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