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劲松新解水浒系列之五十四:景阳冈下好店家

2013年09月16日 00:00:00 访问量:1615
    景阳冈上武松与老虎的交锋固然十分精彩,景阳冈下小酒店内,与饶舌的店家一场交锋,也有九分精彩。与老虎交锋,出彩的是武松;与店家交锋,出彩的却是店家。景阳冈上,以畜生衬托英雄,景阳冈下,以英雄衬托善人。

    以身份而论,武松是英雄好汉,应该是君子,店家是小本生意人,地道的小人。但武松喝过十五碗酒,英雄变成了小人,店家竭力阻止武松喝十五碗酒,小人表现了十足的君子风范。打虎英雄武松是小人,卖酒的店家是君子,武松处处以小人之心度店家君子之腹,店家处处以君子胸怀对待武松小人心性。

    景阳冈下小酒店,酒是好酒,店家是好店家,店是好店。

    何以见得酒是好酒?

    武松一饮而尽了第一碗酒,叫道:“这酒好生有气力!”第二碗酒咕嘟一声下去,叫道:“好酒!”

    喝酒的人是英雄,英雄喝的酒是好酒,英雄喝好酒,真是羡煞旁人。笔者遥隔千载,写到此处时喉结一上一下地动,喉咙里咕嘟咕嘟地响,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,每一个都醉醺醺地。

    店家又筛了三碗,武松又吃了三碗。武松道:“端的好酒。”武松吃的口滑,只顾要吃。

    武松嗜酒如命,喝过的美酒不少,从没喝过这么好的酒。武松在柴大官人庄上一年有余,天天喝柴大官人的酒,柴大官人就没有这等好酒。后来梁山招安了,武松吃过皇帝的御酒,也没见他赞一声:“皇帝老儿的酒端的好喝。

    武松喝一分酒有一分的本事,喝十分酒有十分的本事,喝了十五碗这样的好酒,才有打虎的本事。不是武松这样一条长汉,怎打得这样猛虎,不是这样好酒助他神力,武松怎打得这样猛虎。景阳冈猛虎被打死,武松一半功劳,店家酿的好酒一半功劳。

    好酒有一个好名字。

    “我这酒叫做‘透瓶香’,又唤做‘出门倒’。初入口时,醇醲好吃,少刻时便倒。”

    “透瓶香”“出门倒”,不能想这酒的名字,一想之下,酒香透瓶而出,氤氲直扑鼻孔,哪里会等到出门才倒?不出门就会噗通噗通“倒也倒也”。美酒犹如美女,一见玉貌即销魂,一亲芳泽即丧魄,对于有品位的色鬼来说,枕着美女酥胸入眠,哪怕从此一睡不醒,也是最惬意的一种解脱方式。对于英雄侠士来说,美酒当前,但愿长醉不愿醒。

    要依我看来,武松也是太多事,偏要逞威风去打老虎。有更简单的办法对付老虎:在景阳冈上光哒哒大青石板上摆上一缸店家酿造的好酒,酒香弥漫整个冈子,不信吸引不来老虎,老虎既见好酒,不信它不探头去喝,老虎一吃上口,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尽一缸酒,不信醉不倒这畜生,老虎飘飘然魂归极乐,比被武松一顿拳脚打死,这简直就是一种“安乐死”。老虎如果能够选择,相信它一定要求被好酒醉死。

    酒是好酒,世是乱世,人是乱离人。不死于朝廷的敲骨吸髓,就死于好汉的打家劫舍,或死于金人狼牙棒下,太半痛苦地死亡,少半生不如死地活着。如果可以选择,那些惨遭横死的,不如被这“透瓶香”醉死,不用出门就倒死,那些苟且偷生的,不如日日喝些“透瓶香”醉生梦死。

    何以见得店家是好人?

    能酿出如此美酒的人就是好人。

    坏人酿不出好酒,好酒要用良心做曲引才酿得出。坏人忍不住要往酒里兑水,忍不住要往酒里添加蒙汗药,忍不住要勾兑工业酒精,忍不住要往里添加苏丹红、孔雀绿、三聚氰胺、甲醛、塑化剂、避孕药、敌敌畏、亚硫酸钠等等。坏人把自己的黑心肠浸泡在酒里,这样的酒只能是奇毒无比的毒酒。

    店家以良心为酒曲,以善心为酿酒的粮食原料,以诚心为酿酒的山泉水,酿出了世间一等美酒。

    能不见钱眼开的店家就是好店家。

    武松取出些碎银子,叫道:“主人家,你且来看我银子,还你酒肉钱勾么?”酒家看了道:“有余,还有些贴钱与你。”

    要是那孙二娘在此开店,一看到客官沉甸甸的包裹,立刻就会眼冒金星,借机会捏一捏,立刻就知道轻重。客官包裹里的银子即是我孙二娘的银子,既经老娘捏过,银子不会放过,人呢,剁碎了做馒头馅。

    这位店家却只轻描淡写地应了句:“有余,还有些贴钱与你。”他对武松身上有多少银子毫无兴趣,武松要多给些少酒钱,他丝毫没有占小便宜的心理。

    不见钱眼开,见银子不肯起歹意,无论在那个时代,无论哪种身份,都可以称得上难得的好人。

    能劝阻客官喝酒的店家才是好店家。

    在这个世界上,卖药的希望人人得病,好把药渣药架都卖掉,卖棺材的希望家家死人,好把没上漆的白板棺材销售一空,卖拐的希望都是跛脚,卖轮椅的希望人人下半身瘫痪,卖伟哥的希望个个是阳痿,卖衣服的多么希望起一阵怪风,把大街上行人的衣服都剥了去卷上九霄云外……哪个卖家不希望卖光卖尽?

    只有这个店家傻乎乎地挑了一个酒帘子,上写“三碗不过冈”,惹得过往客商只吃三碗,不敢多问多吃。他宁可让自己的酒变醋,宁可跟银子过不去,也不要客官醉出事故。

    武松喝了三碗酒,敲着桌子叫道:“主人家,怎的不来筛酒?”店家道:“客官要肉便添来。”

    店家的回答无理而妙。好比李太白要写诗了,大叫拿笔来,在旁侍候的给抬上张飞的丈八蛇矛,又好比鲁智深要上阵了,大叫一声把洒家的禅杖拿来,一旁偷乐的浪子燕青却递过来李师师画眉用的笔,这种大煞风景不解风情的回应,如何不让李太白鲁智深之流哇哇大叫?如何不让武松焦躁?

    店家看武松全然不动,又给他筛了三碗,就没有了后续筛酒动作。武松只得诬他酒里有蒙汗药,店家被武松发话不过,只得又筛了三碗。武松威胁要把这鸟店子翻转过来,店家万般无奈下才给他上了最后六碗。

    要逼傻乎乎的店家多卖酒给客官吃,是一件很难的事,武松使尽了伎俩才做到。

    能善待客官的店家才是好店家。

    “这酒端的醉人,没药医。”店家自卖他的酒,客官自己把自己喝醉了,跟店家没鸟干系。但是店家却提着心吊着胆,怕客官醉坏了身子,怕客官不小心醉死了。店家开这个小店,心好累。

    “你这条长汉,倘或醉倒了时,怎扶的你住。”店家最担心的是武松醉倒,怎么才能扶得住这条长汉。在他店里醉倒的客官很多,他并没有任醉鬼口吐白沫像死猪一样躺卧地下,而是一个个扶进客房休息。

    武松喝完十五碗酒,提了哨棒,大踏步上景阳冈去。店家担心武松被景阳冈上大虫吃掉,叫武松回转来看官司榜文。店家说了一段很长的话,比官府的榜文要长好几倍,他真的是一片好心要救武松。

    武松却恶言相报:“你留我在家里歇,莫不半夜三更要谋我财,害我性命,却把鸟大虫唬吓我?”

    店家听了武松如此恶言,并不生气,只是摇着头,自进店里去了。

    店家的度量比武松的酒量大

    何以见得店是好店?

    店内酒是好酒,店家是好主人,店子自然是好店子。

    它比不上大树十字坡孙二娘酒店的名气,这里不卖人肉馒头,没有剥皮坊。

    它比不上梁山泊朱贵酒店的规模,那里不耐烦做人肉馒头,直接把人剁了熬灯油。

    它开在偏僻之处,客不多,生意不很好。武松在此吃了半天酒食,也没见其他客人到来。武松只喝了十五碗酒,就把店里存酒喝光了。

    这里没有卖弄风骚的女主人,连不会卖弄风骚的女主人也没有,店主人不会赚钱,讨不到老婆。

    这里没有殷勤的小二穿梭服侍客官,连不殷勤的小二也没有。店主人不擅经营,请不起小二。

    这不过冷僻的山路边一个冷清的小店,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店,给过路人一种安全感一种踏实感一种放心感。

    老虎在景阳冈吃人,奸臣在朝廷吃人,好汉在山寨吃人,恶棍在市井吃人,乱世里到哪里找一处可以放心吃喝安心睡觉的地方?

    景阳冈下的小酒店,乱世里的一盏良心灯,夜虽漆黑,光虽微弱,却也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景阳冈下小酒店,酒是好酒,店家是好店家,店是好店。只不过,客官不一定是好客官。
编辑:裘愉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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