劲松新解水浒系列之八：九纹龙史进这个败家子

梁山一百单八条好汉，第一个出场亮相的是九纹龙史进——一个十足的败家子。有人说作者如此安排，寓意梁山事业是进步的事业，寓意历史是前进的，窃以为施耐庵又没学过马克思主义，进步史观未必跟他有缘。“天下大势，合久必分分久必合”这一原地滚铁环的历史观谁提出来的？《三国演义》作者罗贯中，罗是施的徒弟，分分合合的观点是师傅教的。可见，施耐庵并没有进步史观，以史进寓意进步，这是站不住脚的。我倒以为，以一个败家子开头，寓意梁山应以失败告终，鼠头狗尾而已。

要论史进他爸史太公，那可是一等一的善良淳朴人。王进母子两个借宿，太公道：“不妨。如今世上人，那个顶着房屋走哩。”这个话听着就让人感到，这世上还是有好人哪。随即叫庄客安排饭食。一桶盘，四样菜蔬，一盘牛肉。劝了五七杯酒，引王进子母到客房中安歇。饭食甚是丰盛，主人待客甚是殷勤周到。要知道王进这时并没表明身份，只装作寻常误宿客人。能够对普通行路人一片热情，那柴进柴大官人做不到，那及时雨宋公明也做不到，那两人势利眼，只爱接交好汉。衣冠简朴古风存，只有在这史家庄史太公这里才有古风遗存。

其后由于王进母亲染病，太公叫他们母子且在庄上住几日，叫庄客去撮药来与他老母吃，愈发难能可贵了。

何其这样的积善人家，却出了一个不孝之子。史进自小爱刺枪使棒，不务正业，母亲说他不得，怄气死了。好家伙，梁山好汉的开场好戏，就是活活把老妈气死。

王进教会了他十八般武艺后走了，不半载史太公染病身亡。不务正业的史进家自此无人管业，又不到三四个月，把他老爸留下的家当全败掉了。

史进不务正业，一心只务歪门邪业，最好的就是结交匪类。

少华山上坐第二把交椅的跳涧虎陈达，偏要来大虫口里倒涎，被史进活捉了。坐第一把交椅的是有名的神机军师朱武，此人“阵法方诸葛，阴谋赛范蠡”，为救陈达，使了一个苦肉计。两个双双跪下，擎着两眼泪哭道：“小人等三个，当初发愿道：‘不求同日生，只愿同日死。’虽不及关、张、刘备的义气，其心则同。今日小弟陈达不听好言，误犯虎威，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，无计恳求。今来一迳就死。望英雄将我三人，一发解官请赏，誓不皱眉。我等就英雄手内请死，并无怨心。”

史进这时的想法，简直不可思议：“他们直恁义气！我若拿他去解官请赏时，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。自古道：“大虫不吃伏肉。’”良民拿匪，反要顾虑天下好汉们耻笑，这是什么逻辑，这又是什么好汉？按这一逻辑，小偷强盗土匪被抓，只要同伙跪下服软，表露出义气，就应该问一声：“你肯吃我酒食么？”

这个问题问得呱呱叫，比楚霸王项羽问樊哙还要问得呱呱叫——“壮士，能复饮乎？”要是问：“敢跟我大战三百回合么？”我相信朱武不可能如此大义凛然：“一死尚然不惧，何况酒肉乎？”

史进听了的反映是大喜。匪人肯跟他喝酒吃肉，多么给他面子。

史进从此与少华山三个强盗眉来眼去，明送秋波，打得火热。山上送他三十两蒜条金，一串好大珠子；庄上回送红锦袄子肥羊酒礼。把双方礼物比较，史进这时还大大赚了一把，也算是致富有方。

千不该万不该把强盗招到家里来赏中秋，这也太明目张胆了。宰了一腔大羊，杀了百十个鸡鹅，准备下酒食筵宴。史进与三个头领推杯换盏，叙说旧话新言。只听墙外一声喊起，火把乱明。这一场筵宴，让好好一个史家庄化为了灰烬，可怜史太公一生良善。

华阴县尉带三四百士兵围住了庄院，此时朱武再次使苦肉计：“大郎可把索来绑缚我三个，出去请赏，免得负累了你不好看。”史进心里想的不是是非曲直，只想着“我赚你们来，捉你请赏，枉惹天下人耻笑”。这个“天下人”指的就是好汉们了，或者说强盗土匪们了。

史进杀的第一个人是常常为他去少华山跑腿送信的王四，为的是他贪酒误事，把朱武的回书丢了，引来了这场祸事。这王四是他庄客，为他家服务多年，就为一次失误把来一刀杀了，这个就不会“惹天下人耻笑”了，杀了一点后患没有，杀了心安理得。

接下来只有同朱武等人一起杀官杀兵造反了。抢救得一些金银细软，一座史家庄化作白地，史太公一生心血付之一炬。

王进王教头初到史家庄时，却是好大一所庄院。但见：前通官道，后靠溪冈。一周遭杨柳绿阴浓，四下里乔松青似染。草堂高起，尽按五运山庄，亭馆低轩，直造倚山临水。转屋角牛羊满地，打麦场鹅鸭成群。田园广野，负佣庄客有千人。家眷轩昂，女使儿童难计数。正是：家有余粮鸡犬饱，户多书籍子孙贤。

好大一份家业，史家庄要多少代人才能积累起来？只因史进不务正业，一心结交匪类，三四个月就没了。“户多书籍子孙贤”一句，竟成了施耐庵对史进最大的讽刺。施耐庵的对这个败家子不动声色地讽刺了一下，可是后世读者还为史进喝彩呐。

这还不是史进最不堪的地方。

史进这时还不肯好好落草为寇，想着去寻找师傅王进。中途碰到鲁达，施舍了金翠莲十两银子。翻遍《水浒》，这是史进做的一桩最大的好事，不过还是在鲁达带领下做的。鲁智深出于义愤，拳打镇关西，史进躲在客店里里，连热闹也不去瞧。这渭州城潘家酒楼，三位好汉喝酒，同时听到了金翠莲妇女苦楚情形，镇关西恶霸行径，史进跟打虎将李忠一样无动于衷。一样是赤条条无牵挂，史进比鲁达的境界差得太远了，他不过就是一个混迹江湖的破落浮浪子弟。

鲁达拳打镇关西，虽则不需要史进助拳，他到旁边做个照应有何不可？鲁达打死了郑屠后想：又没人送饭。此时鲁达最需要史进，不单需要商商量量，万一也有个送饭的人。由此可见史进是个不可靠不中用的人，关键时候指望不上。

史进在江湖上漂半年，师傅没找到，从史家庄带出来的银两花光了，怎么办？最没出息最让人齿冷的事让他干了——剪径。《水浒》里第一次用这个词，就用在了第一个出场的好汉身上。幸好又碰到了鲁智深，鲁智深打开包袱，取些金银与了史进，让他不必靠剪径谋生，有路费回老家少华山去了。

史进在外面折腾了大半年，没奈何又回到少华山，坐了第一把交椅。但他落草为寇，也不肯老老实实当他的山大王，却要千里迢迢跑到东平府去当嫖客。少华山与东平府，一在西，一在东，史进贪图那婊子李瑞兰甚是标格出尘，竟然不远千里来品尝“万众风流不可挡，梨花带雨玉生香”的活色生香。那王矮虎王英好色，没这般毅力恒心，不惜跨越万水千山。至于那浪子燕青，嫖的眼光见识比史进高多了，人家和宋徽宗是“同志”——志同道合共嫖一个女人。

史进的这个相好李瑞兰，比那李师师的品格差多了。宋江攻打东平府，史进主动请求做内应，去了相好那里。却又嘴巴不牢，全无心机，全无办事能力，告诉那婊子我是梁山派来做内应的。内应没做成，被她爸妈告发进了东平府的大牢。宋江打破城池后，史进“自引人去西瓦子里李瑞兰家，把虔婆老幼一门大小，碎尸万段。”他倒不怪自己全无办事能力，当内应根本就跟鼓上蚤时迁不在一个档次。

九纹龙这是第二次蹲大牢了，第一次也是为了一个女人。那女人叫玉娇枝，比李瑞兰更胜一筹，连贺太守都看上了了她，强逼做妾，并把其父王义刺配远恶军州，路经少华山脚下，正好撞上史进。史进杀了两个防送公人，直去府里行刺货太守，结果被人知觉，倒被拿了。

这次史进怎么有那么大的动力行侠仗义行刺太守了呢？推测是玉娇枝的美貌，他爹或者对史进许了诺言。货太守被梁山用计割了头，玉娇枝去哪里了呢？以九纹龙史进的风流成性，结果不言而喻。以上的推测无根无据，有点想当然，但当日金翠莲一样苦命，镇关西比货太守的淫威差远了，何以当日不抱打不平？一是金翠莲虽有“动人的颜色”，却“无十分的容貌”，再加上哭哭啼啼的，让人闹心，比之李瑞兰玉娇枝万万不及；二是鲁智深在座，谁敢有不良之心？这样解释，好像也不无道理。

史进上了梁山，一心要建立功劳，结果第一仗就火头土脸，芒旸山被项充李衮大杀一阵，差点脸上中了飞刀。人家这边主将还没出场呢，项充李衮后来在梁山的排位很靠后，他史进可是排在第二十三位。

到此为止，史进的所作所为，完全可以用八个字概括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。一个不孝子，一个败家子，能做成什么事呢？

一部《水浒》大戏，好汉们让史进致开场白，怪不得梁山成不了什么气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