劲松新解水浒系列之四十二：文人何苦为难苦命婆
2013年09月16日 00:00:00 访问量：1615次
虔婆一词有两种含义，其一指妓院老鸨，其二指奸诈狡猾的老妇人。翻译成白话即是老贼婆，一个骂人见骨的专用语。在《水浒传》里，谁有幸第一个获得这个荣誉称号？是阎婆惜的老妈阎婆。《水浒》第二十一回即标目为“虔婆醉打唐牛儿，宋江怒杀阎婆惜”，金圣叹也一口一个“虔婆成精”，施耐庵与金圣叹两个，用了酷吏惯用的深文罗织的笔法，对一个老婆婆大张鞑伐，文人何苦为难苦命人！
阎婆惜是阎婆嫡亲女儿，阎婆也并不曾开妓院，老鸨的罪名可以洗刷无疑。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她是怎么奸诈狡猾的。
阎婆一家三口流落郓城县，举目无亲，生活无着，夫主阎公一命呜呼，停尸在家，时当盛暑，棺材没有。阎婆想到要把女儿卖了，拿了典身钱葬夫，无奈女儿“水一样的后生”，新鲜却并不抢手，仓促之下找不到合适的买主。阎婆想方设法找到宋江，宋江施舍棺材一副，银十两。阎婆葬了阎公，剩银五两，娘儿两个，把来生活。这个要算奸诈狡猾的话，那就只有让阎公摆在家里化尸水，然后娘儿两个饿死，一家三口团圆才算老实本分了。
宋江是阎婆“重生的父母，再长的爷娘”，她想要“做牛做马，报答押司”，感恩报德是传统美德，这个没说的。不过用女儿来报答，这报答显得有点沉重，亏他宋江好意思接受。
这样的报答方式显然藏有阎婆一份私心，那就是娘两的后半辈子要指望着宋江。在这一点上，阎婆没看错人，物质上宋江的确可以指望得上。阎婆这是一箭三雕，既报了恩，又为女儿找到了幸福，又为自己晚年寻求到一个依靠，处此境地，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。这是一份可怜的私心，她不过运用了她多年来在社会底层挣扎所获得的生存智慧，来使自己活下去，活得稍微像样一点。
有人指责阎婆太狠，断送女儿一生的幸福（并性福）来为自己争一个晚景不凄凉，说这话的人跟她女儿阎婆惜一样不知世道深浅。女儿婆惜是个卖唱的，具有这种身份的人，最好的归宿是像金翠莲一样给一个好员外做外宅，最差的遭遇是像金翠莲一样被郑屠强骗，阎婆把女儿典给宋江，是要给女儿寻一个最好的归宿。
积极为女儿一生谋求幸福，为自己后半生寻一个依靠，莫非这也算奸诈狡猾？
可惜女儿婆惜年轻糊涂，一颗心只在张三身上，不管不顾宋江，白费了阎婆的一片苦心。
宋江一连几个月不上女儿的门，自己一世的指望眼看要落空，阎婆心下着慌，想尽办法要挽回局面。
阎婆跑到宋江下处专门等着宋江回来，等到见了宋江回来，一把扯住，再也不肯放过，一直把他拉扯到女儿跟前。这确实是豁出老脸不要了。
“我女儿在家里专望”“外人说的闲是闲非，都不要听他”“我儿，你心爱的三郎在这里”“这贱人真个不见押司来，气苦了”“我儿只是性气不好，闲时却在家里思量押司”“你两个多时不见，也说一句有情的话儿。”说这些话也真个肉麻不要脸。
然而，阎婆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脸的人啊，最底层的人，要生存还是要脸？宋江几个月不来，再不来的话，阎婆娘两吃什么呢？
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看，我们看到阎婆在宋江前陪尽小心的同时，处处回护顾惜女儿，拳拳爱女之心，可悯可佩，金圣叹却在几处文字一连批了好几个“虔婆成精”，为了女儿而成精，我以为应该由衷敬佩她。女儿偷汉子不要脸，母亲为回护掩饰女儿的不要脸而弄得自己不要脸，我以为这是宝贵的母爱，用“伟大”一词形容也不过分。
宋江碍于阎婆一张老脸才来见婆惜，婆惜却对他并不借以辞色，宋江只等阎婆看得松些就要开溜，这点心里被阎婆看破了。阎婆把门反拽了，自己出去买果品肉食，安排好后把酒食托上楼来，哄女儿陪酒。阎婆心里只要女儿哄宋江，今夜把他兜住，以后的事就好商量。她一边要护着女儿，一边要宋江高兴，如此尴尬的局面，亏她不要脸才撑得住。当母亲的太不容易了，太苦了。
叵耐那不识趣的唐牛儿，这时候撞了来，要破人好事把宋江勾走。阎婆气急败坏，叉开五指，去那唐牛儿脸上连打两掌，直攧出帘子去。这当然是老妇撒泼，恶心得紧，但何尝不能看做是老牛舐犊的行为？为了自己女儿与宋江好事得谐，一个老婆婆比唐牛儿这个小混混还要无赖光棍，她真的是豁出了一条老命。
阎婆为了女儿的一生幸福，为了自己晚年有个指望，奸诈狡猾了一回。宋江本来是奸诈狡猾的集大成者，当晚也被阎婆吃定了，如果不是婆惜太糊涂不懂事，阎婆几乎就心想事成了。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，做了一个母亲能做的一切。
阎婆的做法，有点奸诈狡猾，这不假。说她十分的奸诈狡猾，卑鄙下流无耻，不要脸，丢人现眼，这也说得上。但我们在鄙夷她的同时，不能忘了这样一个事实：阎婆是那个社会里最孤苦无依的人，时时要为活命而挣扎。她的狡猾奸诈，只是在挣命的过程中留下的痕迹。
阎婆的奸诈狡猾里，渗透着弱者的心酸，卑微者的卑鄙，下层人的下流，无依无靠者的无耻。在一个崇尚“丛林法则”的社会里，最底层挣扎的人就为了活着而活着，只剩下了生命的本能，这种本能被文人们命名为“奸诈狡猾”，有着顽强挣命能力和有着本能母爱的阎婆被称呼为“虔婆”,如此而已。
《水浒》是英雄好汉演出的舞台，文人们看得兴高采烈，读者也为英雄们的壮举瞎起哄。他们再怎么被高太尉陷害，再怎么走投无路，他们从不会为活着发愁。他们可以鼠窃狗盗，可以明火执仗，可以当路剪径，可以兜售人肉馒头，可以结了团伙打家劫舍，这些行为有一个十分动听的名字——替天行道，做这些事的人被命名为“好汉”。比起好汉们来，阎婆又凭什么在那个崇尚“丛林法则”的社会厮杀出一条活路呢？她能够凭仗的，就只有她的“奸诈狡猾”了。虔婆与好汉，道德上并无等差。
然而，阎婆再怎么奸诈狡猾，也无法变成“丛林”里的强者，好汉们一用刀子替天行道，阎婆那点可怜的智慧立刻山穷水尽。
宋江杀了她女儿阎婆惜，阎婆推开房门看时，血泊里挺着尸首。婆子道：“苦也！却怎生是好？”宋江道：“我是烈汉，一世也不走。我颇有家计，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，快活过半世。”阎婆道：“深谢押司。”女儿死了，做娘的却在血泊里跟杀人凶手讨价还价，要以女儿的死来换“快活过半世”，还要“深谢押司”，谢押司什么？谢押司杀她女儿杀得好，谢押司承诺她半世快活？此时婆子心里真的是“苦也”，苦到不想活了，女儿是她的全部，女儿死了，她要那“半世快活”做什么？面对浸在血泊里的女儿尸体，阎婆的“奸诈狡猾”，不，此刻应该说是阎婆的智慧发挥到了极致。不跟杀女儿的凶手讨价还价，不去“深谢押司”，押司就会顺势把刀子一挥，把她这个虔婆也杀了，如何能给女儿报大仇？
阎婆能够在一瞬间把悲痛放下，冷静机智，平平静静地跟宋江讨论起女儿棺材的事情来，自己全无心肝的样子，这种“奸诈狡猾”，能够如此隐忍，要我来说，只能让后人无限敬佩，绝不能学金圣叹，在一旁冷笑道：“虔婆成精。”能骗过一向奸诈狡猾的宋江，这个虔婆让人佩服。
阎婆运用出她一生中最精彩最高深的智慧，把宋江骗到县衙，扭住宋江大喊道：“有杀人贼在这里！”可惜，郓城县衙是宋江的县衙，不是她阎婆的县衙，她把她那点可怜的“奸诈狡猾”在县衙前抛出，就像一个小孩子，抛一块石头到天上去，痴心妄想要把他扔到玉帝的办公桌上。宋江从从容容走掉了，走到江湖上逍遥自在当他的老大去了。阎婆呢？在县衙前哭天抢地一番过后，不半载就死了，她的“奸诈狡猾”帮她女儿报不了仇，只能让她“不半载就死了”。
阎婆的死，以及她女儿的死，是善有善报，还是恶有恶报？抑或是时辰到来，管它善恶什么的都要报？
阎婆是一个苦命的老太婆，她在本能地挣命，无所不用其极地爱护着自己的女儿表达着自己的母爱。她是一个可怜可悲，可敬可佩的人，施耐庵和金圣叹却要骂他“虔婆”，文人们哪，你们何苦为难一个苦命的婆子。
阎婆惜是阎婆嫡亲女儿，阎婆也并不曾开妓院，老鸨的罪名可以洗刷无疑。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她是怎么奸诈狡猾的。
阎婆一家三口流落郓城县，举目无亲，生活无着，夫主阎公一命呜呼，停尸在家，时当盛暑，棺材没有。阎婆想到要把女儿卖了，拿了典身钱葬夫，无奈女儿“水一样的后生”，新鲜却并不抢手，仓促之下找不到合适的买主。阎婆想方设法找到宋江，宋江施舍棺材一副，银十两。阎婆葬了阎公，剩银五两，娘儿两个，把来生活。这个要算奸诈狡猾的话，那就只有让阎公摆在家里化尸水，然后娘儿两个饿死，一家三口团圆才算老实本分了。
宋江是阎婆“重生的父母，再长的爷娘”，她想要“做牛做马，报答押司”，感恩报德是传统美德，这个没说的。不过用女儿来报答，这报答显得有点沉重，亏他宋江好意思接受。
这样的报答方式显然藏有阎婆一份私心，那就是娘两的后半辈子要指望着宋江。在这一点上，阎婆没看错人，物质上宋江的确可以指望得上。阎婆这是一箭三雕，既报了恩，又为女儿找到了幸福，又为自己晚年寻求到一个依靠，处此境地，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。这是一份可怜的私心，她不过运用了她多年来在社会底层挣扎所获得的生存智慧，来使自己活下去，活得稍微像样一点。
有人指责阎婆太狠，断送女儿一生的幸福（并性福）来为自己争一个晚景不凄凉，说这话的人跟她女儿阎婆惜一样不知世道深浅。女儿婆惜是个卖唱的，具有这种身份的人，最好的归宿是像金翠莲一样给一个好员外做外宅，最差的遭遇是像金翠莲一样被郑屠强骗，阎婆把女儿典给宋江，是要给女儿寻一个最好的归宿。
积极为女儿一生谋求幸福，为自己后半生寻一个依靠，莫非这也算奸诈狡猾？
可惜女儿婆惜年轻糊涂，一颗心只在张三身上，不管不顾宋江，白费了阎婆的一片苦心。
宋江一连几个月不上女儿的门，自己一世的指望眼看要落空，阎婆心下着慌，想尽办法要挽回局面。
阎婆跑到宋江下处专门等着宋江回来，等到见了宋江回来，一把扯住，再也不肯放过，一直把他拉扯到女儿跟前。这确实是豁出老脸不要了。
“我女儿在家里专望”“外人说的闲是闲非，都不要听他”“我儿，你心爱的三郎在这里”“这贱人真个不见押司来，气苦了”“我儿只是性气不好，闲时却在家里思量押司”“你两个多时不见，也说一句有情的话儿。”说这些话也真个肉麻不要脸。
然而，阎婆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脸的人啊，最底层的人，要生存还是要脸？宋江几个月不来，再不来的话，阎婆娘两吃什么呢？
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看，我们看到阎婆在宋江前陪尽小心的同时，处处回护顾惜女儿，拳拳爱女之心，可悯可佩，金圣叹却在几处文字一连批了好几个“虔婆成精”，为了女儿而成精，我以为应该由衷敬佩她。女儿偷汉子不要脸，母亲为回护掩饰女儿的不要脸而弄得自己不要脸，我以为这是宝贵的母爱，用“伟大”一词形容也不过分。
宋江碍于阎婆一张老脸才来见婆惜，婆惜却对他并不借以辞色，宋江只等阎婆看得松些就要开溜，这点心里被阎婆看破了。阎婆把门反拽了，自己出去买果品肉食，安排好后把酒食托上楼来，哄女儿陪酒。阎婆心里只要女儿哄宋江，今夜把他兜住，以后的事就好商量。她一边要护着女儿，一边要宋江高兴，如此尴尬的局面，亏她不要脸才撑得住。当母亲的太不容易了，太苦了。
叵耐那不识趣的唐牛儿，这时候撞了来，要破人好事把宋江勾走。阎婆气急败坏，叉开五指，去那唐牛儿脸上连打两掌，直攧出帘子去。这当然是老妇撒泼，恶心得紧，但何尝不能看做是老牛舐犊的行为？为了自己女儿与宋江好事得谐，一个老婆婆比唐牛儿这个小混混还要无赖光棍，她真的是豁出了一条老命。
阎婆为了女儿的一生幸福，为了自己晚年有个指望，奸诈狡猾了一回。宋江本来是奸诈狡猾的集大成者，当晚也被阎婆吃定了，如果不是婆惜太糊涂不懂事，阎婆几乎就心想事成了。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，做了一个母亲能做的一切。
阎婆的做法，有点奸诈狡猾，这不假。说她十分的奸诈狡猾，卑鄙下流无耻，不要脸，丢人现眼，这也说得上。但我们在鄙夷她的同时，不能忘了这样一个事实：阎婆是那个社会里最孤苦无依的人，时时要为活命而挣扎。她的狡猾奸诈，只是在挣命的过程中留下的痕迹。
阎婆的奸诈狡猾里，渗透着弱者的心酸，卑微者的卑鄙，下层人的下流，无依无靠者的无耻。在一个崇尚“丛林法则”的社会里，最底层挣扎的人就为了活着而活着，只剩下了生命的本能，这种本能被文人们命名为“奸诈狡猾”，有着顽强挣命能力和有着本能母爱的阎婆被称呼为“虔婆”,如此而已。
《水浒》是英雄好汉演出的舞台，文人们看得兴高采烈，读者也为英雄们的壮举瞎起哄。他们再怎么被高太尉陷害，再怎么走投无路，他们从不会为活着发愁。他们可以鼠窃狗盗，可以明火执仗，可以当路剪径，可以兜售人肉馒头，可以结了团伙打家劫舍，这些行为有一个十分动听的名字——替天行道，做这些事的人被命名为“好汉”。比起好汉们来，阎婆又凭什么在那个崇尚“丛林法则”的社会厮杀出一条活路呢？她能够凭仗的，就只有她的“奸诈狡猾”了。虔婆与好汉，道德上并无等差。
然而，阎婆再怎么奸诈狡猾，也无法变成“丛林”里的强者，好汉们一用刀子替天行道，阎婆那点可怜的智慧立刻山穷水尽。
宋江杀了她女儿阎婆惜，阎婆推开房门看时，血泊里挺着尸首。婆子道：“苦也！却怎生是好？”宋江道：“我是烈汉，一世也不走。我颇有家计，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，快活过半世。”阎婆道：“深谢押司。”女儿死了，做娘的却在血泊里跟杀人凶手讨价还价，要以女儿的死来换“快活过半世”，还要“深谢押司”，谢押司什么？谢押司杀她女儿杀得好，谢押司承诺她半世快活？此时婆子心里真的是“苦也”，苦到不想活了，女儿是她的全部，女儿死了，她要那“半世快活”做什么？面对浸在血泊里的女儿尸体，阎婆的“奸诈狡猾”，不，此刻应该说是阎婆的智慧发挥到了极致。不跟杀女儿的凶手讨价还价，不去“深谢押司”，押司就会顺势把刀子一挥，把她这个虔婆也杀了，如何能给女儿报大仇？
阎婆能够在一瞬间把悲痛放下，冷静机智，平平静静地跟宋江讨论起女儿棺材的事情来，自己全无心肝的样子，这种“奸诈狡猾”，能够如此隐忍，要我来说，只能让后人无限敬佩，绝不能学金圣叹，在一旁冷笑道：“虔婆成精。”能骗过一向奸诈狡猾的宋江，这个虔婆让人佩服。
阎婆运用出她一生中最精彩最高深的智慧，把宋江骗到县衙，扭住宋江大喊道：“有杀人贼在这里！”可惜，郓城县衙是宋江的县衙，不是她阎婆的县衙，她把她那点可怜的“奸诈狡猾”在县衙前抛出，就像一个小孩子，抛一块石头到天上去，痴心妄想要把他扔到玉帝的办公桌上。宋江从从容容走掉了，走到江湖上逍遥自在当他的老大去了。阎婆呢？在县衙前哭天抢地一番过后，不半载就死了，她的“奸诈狡猾”帮她女儿报不了仇，只能让她“不半载就死了”。
阎婆的死，以及她女儿的死，是善有善报，还是恶有恶报？抑或是时辰到来，管它善恶什么的都要报？
阎婆是一个苦命的老太婆，她在本能地挣命，无所不用其极地爱护着自己的女儿表达着自己的母爱。她是一个可怜可悲，可敬可佩的人，施耐庵和金圣叹却要骂他“虔婆”，文人们哪，你们何苦为难一个苦命的婆子。
编辑：裘愉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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